回到家里以后,严汐脱掉斗篷解开发髻,脸颊红润,眼睛明亮。
荷宣端来热水的时候,忽然觉得她的小姐变了,变得和郊野里的冬风一样清新活泼,明明没有笑也好像在笑。
“小姐,王大人的难题解决了吗?”
严汐想了想,和王齐恩相约的目的是想问他为什么烦恼没错,结果好像都在说她的事……“算是解决了吧”,严汐这样回答,决定把自己学账务的心得写下来送给他参考。
到了腊月,青屏匆忙地下了场雪,薄薄的雪粒子铺在地上,踩过去时吱吱地响。
王齐恩听说有人从青屏来找他,出去后发现是严府的一位仆从,上次严汐的婶母也曾派这个人来送礼。几天前王齐恩回复了顾氏一封谢函,不知道顾氏这次又回赠了什么?严汐的婶母似乎很容易相处。
仆从送来的是顾氏的回帖和一盒顾氏亲手做的栗子糖糕,另外还有一本册子,上面是严汐的笔迹。
接过那些东西的瞬间,王齐恩被一种陌生的温暖感觉击中了,仿佛他们交换的不是简单的礼节,是内心的一部分。
王齐恩回到住处,洗干净手后打开严汐写的册子,里面是关于记账和查账的明细要点,写得非常细致,为了能让他十分明白还小注了一些例子。王齐恩的胸口充满了复杂的感受,他的想法因为严汐一点点被推动着,终于倾向了另一个方向。
怎样能让严汐按照她所想的那样生活?
和严汐相见后的那天晚上,王齐恩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为她造了一艘华丽的大船,严汐那么高兴,在船上笑着跑来跑去,大声喊着他的名字。
王齐恩决定舍弃官职去倪府,去得到林含秋向他许诺的那个将来。
就在那天日暮时,一辆裹着裘毛暖帘的马车悄悄停在了西山府库附近,几个骑马的随从跳下来,围在马车的门口听着里面的吩咐。倪瑞宝得意圆润的脸,在对半拉开的暖帘之间忽隐忽现,他要再看一次王齐恩浑身染血的样子,不过这次是他揍出来的。
冬日的太阳呼啦一下就沉下去了,阴风飕飕的西山上连个鬼影也看不见,这景象让倪瑞宝无比期待接下来的好戏。
王齐恩正在炉火熊熊的屋子里看书,严汐送的那本兵书。没有战事常识的人对着这本书,肯定会觉得荒诞枯燥,可它是严汐送的,那些字句就像是从严汐嘴里念出来的一样,王齐恩每逢闲下来都会看。
忽然有人敲门,府库值守的衙卫在外面道:“大人,外面有位赵家的管事要见你。”
王齐恩放下书,过去打开门,“是哪个赵家?有没有说为什么事?”
衙卫说不上来,王齐恩迎着寒风,踩着冻硬的路面走到府库门前,一个管事打扮的人笑嘻嘻地行礼道:“大人,我家公子有件事想和您商量。”
王齐恩道:“你家公子是谁?请他去里面说话吧。”
管事诚恳地道:“我家公子觉得进去不太方便,是关于严小姐的事。”
他忽然提起严汐让王齐恩很意外,王齐恩想起曾经有位赵姓公子向严汐提亲,难道和这个有关?
冒充成管事的冲锋紧张地等着王齐恩上钩,据说王齐恩就住在严府隔壁,又在街上为严小姐出头,果然没那么简单。
“大人请跟我来,我家公子的马车就在那边。”冲锋领头走了几步,回头望着王齐恩。
王齐恩站在原地,想不出素不相识的‘赵公子’把他和严汐放在一起的理由,甚至老远地赶到西山来。事关严汐的名声,王齐恩的脸色变得阴沉了。
等王齐恩走到气派富贵的马车前面时,倪瑞宝伸手挑开暖帘,冷傲地问:“小子,还记得我吗?”
王齐恩没有回答,看了看站在马车边的几个人,他们露出一身凶恶的派头,像随时听命扑上来的狗,其中一个人道:“看什么看?你得罪了我们公子,跪下来好好地磕几个头,说不定能饶了你。”
他的声音有种特别的沙哑,王齐恩似乎在哪里听到过,盯着他想了想。
倪瑞宝有点等不及了,天又那么冷,“给我打到求饶为止,我要听他喊我爷爷。”倪瑞宝笑着说。
四个人立刻把王齐恩围了起来,王齐恩左手摸向腰后,那里有把匕首。在感受过刀刃和鲜血相遇的芬芳后,他总是随身带着仵作老田的那把刀。
打手们挥舞着拳头,疯了,都变成了一群疯子。倪瑞宝坐在车上看斗鸡似的,忽然有几滴血飞过来,扑在他脸上……倪瑞宝接过冲锋递来的帕子,擦掉冷笑笑。就算王齐恩死了,也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这叫匿名行凶,让杜竟平慢慢去查姓赵的吧。王齐恩是杜竟平的好弟友啊,冲着这个也该先整死他出口气。
打得乱七八糟的一群人忽然分开了,王齐恩咻咻喘着气站在中间,右手在往下滴血,不,是把滴血的刀。
几个打手有的捂着脸,有的捂着肚子,有个好像站不稳的跪在了地上。“怎么不打了?打死他!”倪瑞宝在车里喊。
打手们互相看看,撺掇着让谁上去继续干的时候,从旁边的小路上忽然冒出来几个男人。男人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些‘狂徒’,进退不是,其中某人认出王齐恩后小心地喊了句:“书生……”
第32章 叁拾贰
王齐恩往火炉里添几根木柴,火光里响起了‘噼啪’的声音,冒出让人喉咙发紧的干燥烟气。
坐在他身后的几个男人穿着旧棉衣,正转动着脖子四处打量。等王齐恩走过来的时候,男人们慌忙地抬起屁股,叫他大人。
王齐恩先谢了他们才去换掉染着血迹的衣裳。他不在的时候,两个衙卫送来一桌酒菜,香喷喷的烧鸡和烧鱼摆在当中,让男人们忍不住吞咽口水。
过了一会,王齐恩从内室里走出来,他不说话的时候气度冷硬,脸上的那些伤倒像给他平添了光彩似的。
男人们又站起来叫了一遍大人,坐下以后,王齐恩问他们怎么会来西山?
这几个人是码头上的搬工,其中和王齐恩比较熟悉的余福生告诉他:冬天码头上的活少,大部分人已经回乡了,他们几个没有地方去只能留在码头上,所以到府库这边来问问要不要雇散工?
王齐恩对他们笑笑,感慨真是很巧。码头在西山的背面,从山下绕过去有三四里路,余福生他们是从小路插过来的,正好撞上了刚才那场乱斗。
王齐恩没有和人打斗的经验,只有一腔怒火引发的意念和暗藏的匕首。没有人不怕疼痛流血,几个打手被匕首划伤后停下来观察情况的时候,王齐恩盯住了坐在车上,喊着‘打死他’的‘赵公子’……就在余福生认出王齐恩的瞬间,王齐恩抬腿冲上马车,勒住了‘赵公子’的喉咙。
他把‘赵公子’从马车里拖出来,站在被踩成一片乌黑的雪地上。打手们都呆住了,再也不敢轻举妄动,王齐恩则领会到了兵书里那句‘擒贼擒王’的意义。
“你们干的事,他们都看见了。”
王齐恩把憋着气的‘赵公子’紧紧扣在胸前,指着余福生几个,对还在暗暗寻找机会反扑的打手道:“你们的公子我留下了,没有像样的说法不会放了他。滚,回去报丧吧!”
事情就这样结束了,打手和仆从们赶着空空的马车离开了西山,王齐恩和余福生几个回来喝酒叙旧,而倪瑞宝被捆得十分结实,扔在进门处的屋角里。
搬工们一顿好吃好喝,见王齐恩做了大人也不嫌弃他们,心里的感动都不用说了。
到走的时候,王齐恩又说可以让他们在库房里打一阵子零工,搬工们有种在做梦的感觉,回码头的路上都在高兴。不过,他们也很奇怪,以前瞧着不爱说话的书生,原来是个这么厉害的人。
人去一空,分外寂寥。衙卫们收拾走残羹碗碟时,免不了好奇地看两眼屋角里的倪瑞宝。倪瑞宝几乎被气死,气着气着就没力气了,他发出‘呜呜’的声音召唤路过的衙卫,企图寻求帮助,可是谁敢多事搭理他呢?
来往两三次以后,衙卫们彻底不见了,倪瑞宝的眼前只剩下不言不语的桌椅和同样无声的烛火。果然是个疯子!倪瑞宝一边痛恨王齐恩,一边猜想冲锋和陷阵回到青屏后的进程,千万不能让林含秋或杜竟平知道这件事……倪瑞宝有把握王齐恩不敢对他怎么样,只要让他离开这里,这个疯子必须加倍地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