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好,你居然有相好?”闻雪朝仿佛才听到银翘提及相好一事,他难以置信地盯着一旁的银翘,看似就要起身撒泼。
堂内哭的哭,闹的闹,喊冤的喊冤。如此混乱不堪的情形,就这样生生在闻府正堂上演了。闻仕珍的额上爆起青筋,他重重拍了下桌子,怒斥道:“大堂之上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让闻琅将那被抓之人遣出府去,给些银钱抚慰。至于闻琅,罚三十大板,闭门思过半年。”
“三夫人包藏祸心,教子无方,且有加害嫡子之失。”闻仕珍说,“灌了哑药,打断她的腿,送进西凉院关着。”
三夫人吓得手脚一软瘫坐在地上。她早已做好事情暴露许会被罚的准备,但老爷一向对自己宠爱有加,每每犯错只是一笔带过。为何这次竟要打断自己的双腿,甚至还要将自己毒哑?
府卫们将哭天喊地的三夫人拖了下去。闻雪朝似是一直沉浸在银翘有相好的噩耗中,呆呆愣愣的,对堂上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
堂内只剩闻家父子与银翘三人,闻仕珍眯了眯眼,端详着一言不发的小婢女。
此人已知晓魂寤香的存在,恐怕是留不得了。
他正欲开口,突然听到下首的闻雪朝说:“银翘,你别跟着你那相好走。你若离了我,我一刻也活不下去,还不如死了算了。”
施一次魂寤香约有三日药效,若此刻便叫人处理了这婢女,恐怕闻雪朝得寻死觅活一番。
如今只能暂且按兵不动。待三日过后,闻雪朝恢复如常,再派人将这婢女处理了,以绝后患。
他沉吟了半晌,开口道:“将少爷和这奴才送回院子,好生照看,切误出任何差池。”
闻雪朝与银翘回到院内,便上前扯了银翘的手,就要解她的衣服。府卫们见少爷转身瞪了众人几眼,一时了然于心,纷纷远走避嫌。
闻雪朝刚关上房门,银翘便跪到地上,又欲磕头:“少爷救命之恩,奴才永世难报!”
“父亲已对你起了杀心,恐怕今晚就得安排你走。”闻雪朝将她扶了起来,“此番利用了你,我已有些过意不去。”
“若是之前真用药迷了少爷,三夫人事后也定会杀奴才封口。奴才横竖皆难逃一死,助少爷一力,反倒有一线生机。”银翘恳切地说道。
闻雪朝笑了笑:“你相好出府后,我会派人将他送出城外。你今夜出了城与他汇合,万万不可在原地久留,你俩直接南下。好好待在庐州,替我收集南边的消息。若我有事需你相助,便会传信给乳母,再由她知会于你。”
“能为少爷效力是奴才的福分。”银翘红了脸。
闻公子笑起来是顶好看的,怪不得广阳许多女子为他沉醉。公子此人像是天上明月,凡俗之人触碰不得,仿佛一沾上嚣嚣红尘,便会被打碎。
月亮挂上树梢,闻澜带人将车马停在了闻府侧门前。银翘上了马车,见闻澜递进来了一个鼓囊囊的包袱:“这是公子让我给你的盘缠,里面金条银条都不缺。他让你们到庐州后盘个小院子,过自己的日子。”
银翘接过包袱,用手紧紧捂住嘴,忍着不让泪落下来。车马在夜色中启程,悄然无息地朝城外驶去。
车马缓缓驶出了广阳都,银翘探出头望向身后雄伟的城门。这是她第一次离开都城。
广阳都前有城门以南而立,后有琊山以北而居,东西城墙与外相隔,这一道道屏障如同闻府高大的院墙,将公子困在里头。
次日,闻仕珍听说闻雪朝将那婢女放跑了,便派人将广阳都搜了个底朝天,却没有找到婢女和她那相好的下落。
往后两日,闻雪朝仍被那魂寤香折磨得神智不清。听府中下人说,少爷将那婢女放跑后,独自坐在院内黯然神伤,说什么爱她就要成全她,放归于天地胜过囚禁在这方寸之地。
至第三日过了药效,闻雪朝便恢复如常,再也不记得前日之事了。闻仕珍见儿子一问三不知,也只能暂时将此事压下,不再继续追究。
坊间皆传闻府公子中意的女子趁夜里和老相好跑了,闻少爷不吃不喝把自己关在府中,发了几日癔症才恢复如常。
世人嗟叹,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闻少爷如此深情,怎叫人不可悲可叹。
五殿下守孝月余,刚出宫不久,便听到大街小巷人人都在感慨,闻公子受了情伤。
第13章 忆帝京【十二】
五殿下守孝月余,刚出宫不久,便听到大街小巷人人都在感慨,闻公子受了情伤。
闻公子失魂落魄,闻公子得了癔症,闻公子求死不能,赵凤辞一路走过东坊,街坊口中的闻雪朝已自刎未果十余回了。
赵凤辞身着常服,行色匆匆地穿过大街小巷。阿申紧紧跟着主子的步伐,险些没能跟上。若不是日日为昭仪守夜膝盖有损,恐怕主子早已运起轻功飞上屋宇,避开街上那些说长道短的人群了。
寻常皇子除非成年封府,否则都是养在深宫之中,极少获准出宫,赵凤辞却有些不同。他身负泾阳氏绝伦武学,又无母妃严加看管,避开羽林卫耳目溜出宫对他而言并不算难。
今日从悦妃处得知了消息,他便私下带着阿申出宫,前往城东去寻人。
赵凤辞早已听说悦妃之父是祖父当年的副将,却未料到悦妃在还是贵人时便已是母妃的人了。母妃将幼弟交予悦妃抚养,说明对此人极为信任,且悦妃在母妃薨逝后,便对自己和幼弟百般照顾。赵凤辞对这个女人印象不坏。
今日是赵凤辞为泾阳昭仪守孝满一月的日子,悦妃早早便候在了仁明宫门口,为他备了鲜鱼汤补身子。他接过鱼汤正欲道谢,发现盏底藏着一张折起的字帖。
悦妃升位后,身边便多了许多皇上派来伺候的下人。想必悦妃有要事要告知自己,却碍于隔墙有耳,只能想到此法。
赵凤辞接过汤盏,悄无声息地将字帖藏进了袖子里。悦妃温煦地笑了笑,便上轿施施然地离开了。
他回到自己寝殿,趁四下无人时将字帖展开,只见上用小楷写着一行小字:“遍行君臣药,先从冻馁均,吾儿切记。”这分明是母妃的笔迹。
遍行君臣药,先从冻馁均,此诗可来头不小。赵凤辞想起这是在镇北府时先生所授苏东坡《医人》中的一句。先生说,上医医国,其次医人。医国之道便是“冻馁均”,即世人贫富不能过于悬殊。若是百姓冻馁均,从今往后贫病之人便少了。
母妃为何以此诗告诫自己?赵凤辞心有不解。他低下头细细端详字帖,才发现字帖背后还有一行字。
这行字倒是十分简单:“彦若运针如运斤。”
彦若运针如运斤,母妃这是在说百年前的眼医彦若施针之方精妙。赵凤辞跪在母妃的棺椁前陷入沉思,前句言医国,后句讲医人,欲医人,需先医国,欲医国,需……他明白母妃所言何意了。
兴许是为了保密,这两句诗描述的颇为隐晦。若不是赵凤辞从小在镇北将军身边长大,还真不知其中典故。
泾阳氏自开国以来便为大芙镇守北境,然而极少有人还记得,泾阳氏先祖曾是前朝名医。泾阳氏先祖医术精湛,入仕后曾任地方太守。在任时治理有方,州郡内百姓安居乐业,鲜少有饥荒冻死之人。
先祖后为精研医术辞官退隐。辞官不到一年,州郡便爆发了瘟疫。瘟疫乃天灾,短短数月便害得数千人家破人亡。未料到城内富商大贾坐地起价,将所屯米粮挂出天价,朝廷赈灾粮又被沿路的起义军抢了个精光,州郡数万人活活饿死在城中,此乃人祸。
瘟疫爆发后,泾阳先祖带领家中小辈没日没夜地治病救人。然救一人已死十人,救十人已死百人,终究仍是杯水车薪。泾阳先祖在此事没多久后便郁郁而终,死前仍在悔恨自己当初不该辞官退隐,天灾易消,人祸难防。
此后数百年,泾阳男子纷纷弃医从戎,泾阳氏从此名震天下。如今已无人记得,泾阳氏有一位先祖,曾是个心怀怜悯的文弱大夫。
祖父闲暇时向自己提起,泾阳氏虽是将门世家,但族内有一条分支仍在沿袭先祖济世救人之道。这条分支如今已脱离本家,改单姓阳,开的医馆就在广阳都城东。医馆镇馆大夫便是阳氏直系子孙,是广阳小有名气的眼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