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雪朝听完小侍女的一番话,忍不住嗤笑出声,语气里有些鄙夷:“料想闻琅那酒囊饭袋,也干不出这弯弯绕绕之事,果然是受三姨母指示。”
这三夫人心里打的什么算盘,闻雪朝心知肚明。闻琅是闻仕珍和妾室生下的庶子,和府中其他几位庶子一样,平日玩物丧志,闹不出什么大风大浪。但这位三夫人的儿子有些不同。世家子弟不屑于与他往来,他便打着闻家的名号,在广阳都的街坊中横行霸道,专拣弱小者欺压。只因闻琅也是闻府公子,市井百姓虽对他深恶痛绝,却一直无可奈何。
今日三夫人差人给自己下药,恐怕是眼红自己仍旧如日中天,有些坐不住了。今日若是着了她的道,恐怕会落得个□□下人的名声。传到父亲耳中还算事小,只是挨上几鞭子的事,若是传到府外,恐怕连太子的脸面都会被自己丢尽。
看来这回要把三夫人彻底拉下马,给府中异心之人下个马威了。
闻雪朝走到战战兢兢的小侍女跟前,蹲下了身子,在她耳边低声叮嘱了几句什么。小侍女听完后目瞪口呆,抖得更厉害了:“奴才,奴才怕自己露了馅,误了少爷的大事……”
“无妨,你只需照我所说去做即可。”闻雪朝眨了眨眼睛,“事成之后,我便差人将你和你相好送到南边去,我乳母在庐州有些田地产业,你们可一齐过去安顿。”
小侍女朝闻雪朝千恩万谢,自己今日玷污了闻公子,闻公子非但没计较,反倒还为自己指了一条明路。坊间称这闻公子品貌皆天下一流,果然名不虚传。
想到此处,小侍女心中浮起了一丝疑惑,她有些胆怯地开口问道:“公子,为何您一开始便知此事与奴才相好有关?”
闻雪朝给自己喂了个冰镇葡萄:“方才姑娘骑我身上时,我看到你腰间系着同心结。同心结乃定情物,唯有永结同心者方可佩戴。若你心系于我,为何连行巫山之事时都不曾摘下这定情物。若你已与人永结同心,又为何会来与我纠缠,故此事定与你那位永结同心之人有关。”
小侍女似是突然恍然大悟,倏地红了脸。她又朝闻雪朝磕了几个头,这才匆匆告退。
闻澜回来时,见自家公子仍躺在凉椅上,百般寂寥地朝池中丢石子。面上看起来有些烦躁,还带着些淡淡的失落。
闻雪朝盯着那沉底的石子,心中有些忿忿。为何自己中了药,梦到的不是环肥燕瘦的美娇娘,反倒是那个成日板着个脸的五殿下?
第12章 忆帝京【十一】
闻府闹出一件大事,轰动了整个京城。
京中多少世家千金对闻雪朝落花有意却求之不得,未曾想到有朝一日,这位流水无情的闻公子却突然跪在闻相院前,求娶府中下等婢女。
人人皆知闻雪朝是皇后娘娘捧在心尖上的心肝侄子,且身为闻相唯一的嫡子,整个闻家以后都是他一人的。若是能嫁进闻府,不求正妻之位,当个伺候的妾室也令许多人寤寐求之。
不出所料,闻相听后大发雷霆,气得差点掀了书房的案桌。他清楚自己这位嫡子的心性,平日看起来放诞风流,实则对情爱之事兴致索然。靖阳帝曾欲将安宁郡主许配给闻雪朝,没想到他跑进宫中朝皇后哭诉,说若再有人逼他婚娶他便削发出家去。于是此事只得不了了之。过了年关闻雪朝虚岁便已满十七,谈婚论嫁之事也已该提上日程了。
闻仕珍万万没想到,闻雪朝竟是被一个下人迷了心神。
小厮们合上厅门退了出去,堂中只剩僵持不下的闻家父子。闻雪朝笔直地跪在厅中,脸上神情坚毅而固执。闻仕珍将茶盏狠狠摔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流了一地。
“父亲,雪朝此生所遇皆为虚妄,唯有初遇银翘时心动神驰,一见如故。”闻雪朝坚定道,“雪朝一日不见银翘,便如坐针毡。父亲就算打我骂我,孩儿皆不会改变娶她为妻的主意,还望父亲成全。”
闻仕珍脸色不太好看,他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厉声道:“闻家助晋安帝开国后,便是大芙堂堂世家之首。闻府历代主母皆出自王侯高第。莫说娶贱奴为妻,就算纳为妾,也是脏了闻家的门面。你如此不顾大局,随心所欲,真是个孽障!”
“父亲,银翘不是贱奴!”闻雪朝扬声争辩,“她是九天揽月的神女,似那清水中的芙蓉,孩儿此生还未曾见过如此天姿绝色之人。”
闻仕珍见闻雪朝如此执迷不悟,心中大为恼怒,厉声吩咐下人:“将那妖女带上来,我倒要瞧瞧是何等姿容,把少爷迷得如此颠三倒四。”
没过多久,一名身着素衣的年轻婢女便被下人拖了上来。名叫银翘的婢女进门便朝闻仕珍磕头,全身上下抖得厉害。闻仕珍冷眼看着跪在下首的婢女,只见她长得还算眉清目秀,但身材瘦小,面色憔悴,远远未达到天姿绝色,清水芙蓉的程度。
银翘一直低着头,并未朝闻雪朝看一眼。倒是闻雪朝刚见银翘进了大堂,眼睛刹那便有了光彩。他含情脉脉地看着身旁的婢女,神情如痴如醉。
闻仕珍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闻雪朝跪在门口求娶银翘时,一直念叨着他们主仆二人有多么情投意合。如今再看,那婢女脸上竟有些不情不愿的模样。
“银翘,我正在劝父亲成全我俩,你我两情相悦,断不会被拆散!”闻雪朝深情道。
婢女有些欲言又止,她向闻仕珍又磕了几个头:“大人,奴才心有苦衷。”
“少爷,少爷这是中了奴婢下的药!”
银翘将闻琅如何抓了自己相好,三夫人又是如何以此为把柄,要挟自己来给闻少爷下药之事吐了个干净。
“三夫人同奴才说,这只是普通的迷魂药,奴才未曾想到少爷醒来后,竟似变了个人,不停对奴才说些胡言乱语,还嚷着要娶了奴才。”银翘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地说道。
闻雪朝听了银翘的一番话,面上有些迷惑不解,似是不明白银翘在说什么。
而闻仕珍听到一半,却早已面如土色。
婢女心中不解,他却清楚,自己的嫡子是被下了什么药。
西域大漠深处有帕夏国,盛产香料。传闻有帕夏制香师,以圣人血为引,鹿精为料,混合上百种西域药草,制成魂寤香。
魂寤香可乱人心智,令中香者痴迷于施香之人,若定期少量使用,则中香者平日举止如常,唯有与施香人独处时方会陷入情迷。闻雪朝如此神志错乱,是因初次中香,一时气血上涌,遂无法自拔。
魂寤香用料珍贵,帕夏顶级的制香师十年才能炼出一瓶,而闻仕珍手上,就存着大芙朝现存的唯一一瓶。
二十多年前闻杏儿一舞惊太子,一朝入中宫的坊间戏本演得的确不假。不过戏本里缺的那关键一笔,便是闻仕珍藏在庶妹袖里的那味魂寤香。
闻杏儿当了二十年皇后,靖阳帝中了二十年香。
闻仕珍阴沉着脸将大管事唤来,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大管事便匆匆离开大堂。
片刻后,大管事返回堂中,走到闻仕珍跟前,朝他低声道:“大人,药箱有被人撬动的痕迹。”
闻仕珍不知三夫人为何得知了·魂寤香的存在,但他清楚此事需快刀斩乱麻,若是影响了宫中那位,后果将不堪设想。
闻仕珍的目光落在银翘身上:“将三夫人叫来。”
三夫人一走进大堂,见银翘跪在地上,便知自己的计划已经露馅了。
她打定主意决定咬死不松口,于是面不改色地向闻仕珍行礼,温声道:“给老爷请安,不知老爷唤妾身前来是因何事?”
闻仕珍指了指银翘:“这人是你派的?”
三夫人大吃一惊地说:“妾身见这奴才按摩功夫好,便叫她去伺候大少爷。不知这该死的奴才犯了什么错,竟惹得老爷如此不快。都是妾身管教不周!”
闻雪朝大怒道:“从今以后银翘便是我的人了,谁也不许说她的不是!”
听到大少爷此话,就连惺惺作态的三夫人也有些愣住了。自己让婢女下的不过是寻常的迷魂药,为何闻雪朝像是真的丢了魂魄?
银翘突然爬到三夫人脚边,拉住了她的衣摆,抽噎道:“夫人,奴才都依您的话做了,求求您让琅少爷饶了奴才的相好,放他出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