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敢忘记!
他在咆哮,对着那个怯懦的只敢躲在自己的理想乡里的孩子咆哮,对着那个自以为在寻觅过去的幼稚鬼咆哮,对着那个忘却了痛苦心安理得的在人间存活的孤魂咆哮。
他的手为了争夺氧气似的搭在怪物的骨爪上,手指下放出一线薄薄的金光。
半面骨刺半面美人的怪物有片刻的疑惑。
“你不过是我梦境里的蛆虫,是蛆虫,就要给我乖乖待回泥里去!”
薄薄的金光像是有着极高的温度,和他的手接触的骨爪在不由自主地融化,这光还在疯狂地扩散,怪物开始想要后退,它抽搐着要收回自己的手,但是那个片刻前还奄奄一息的人类紧紧抓住那只骨爪不放。
他的眼睛灼亮得可怕,死死抓住自己脖子上的利刃。
一时间,明明是怪物扣住了人类的要害,但是人类却成了那个更可怕的猎杀者。
脖子上的伤口还在流血,神宫寺泉全身颤栗着,直勾勾地凝视着面前过于狰狞的怪物。
——多么、多么熟悉的东西啊!在那个战场上,出现了无数次的,溯行军!
他抓住它了,他可以杀了它,像是多年以前他们做的一样。
神宫寺泉沉浸在臆想的癫狂里,在现实的幻梦和过去的回忆里来去,仿佛他正站在那个血腥泥泞的战场上,和他们一起并肩厮杀。
他露出了一个笑容,大口大口的血从他嘴里涌出来,灵力的闸门被他毫无顾忌地打开到最大,高浓度的灵力如同掺杂了毒/药的浓硫酸,将面前的怪物灼烧得浑身抽搐。
神宫寺泉直直地盯着它,他透过它看见了背后那些杀不尽的潮水一样涌来的大军,他于是兴奋地睁大了眼睛,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滚烫的肺和心脏喧嚣着要燃烧起来,他在这样尽力释放自己的快感里,一边吐着血,一边大笑起来。
被抓住的怪物已经慢慢没了动静,狰狞的身躯被烧融得残缺不全,残破的骸骨里黑紫的灵力流正在盘旋着,不可抗拒地往人类身上流去,而他体内滚烫汹涌的灵力还在翻滚沸腾,吵闹着要冲出他的身体。
本丸里,劳作的、休息的、玩闹的、审批公文的……付丧神们同时抬起了头。
“这是……?”
长谷部茫然地抬起头,手里的笔尖按在纸面上,不到一秒的停顿后,他闷哼了一声,笔尖不受控制地在光洁的纸张上撕扯出了一道长长的划痕,直接刮破了大半张纸页。
室内一片叮铃哐啷乱响,桌子被推翻,花瓶滚下柜子,在地上砸出大片水渍。
“主……”
他脸上泛起了潮红,体内温顺的灵力忽然开始暴动,冲击着付丧神的身躯,极致的痛苦下,他甚至没有办法凭借着自己的毅力站起来。
我的主,您遇到了什么?让您如此的痛苦?
本丸各处的付丧神都不约而同地陷入了灵力暴动中,修剪花草的一头栽进了花坛,在山间修行的一路滚下了山坡,泡温泉的一声不吭直接滑进了池子里,厨房里掌勺的烛台切一刀下去剁裂了砧板,然后倒在了柴堆上。
本丸上空明朗的天气在渐渐转为云翳,和本丸之主息息相关的灵力流在不安地躁动,它们比一切都更快地感知到主体的动态,那股力量在驱使着它们,向着另外一个方向转化。
坐在部屋门口看着庭前樱花的江雪蜷成一团,身体里横冲直撞的灵力乱流也没有让他改变那副悲天悯人的冷淡模样,他捏紧了手里的佛珠,手指还在艰难地转动着圆润的木质佛珠,低声喃喃自语:“……审神者……要暗堕了吗……”
——世间本就是如此悲哀,在这样的污秽尘世间,他又能坚持多久呢?假如命运是如此的话,那也无需抗争。
长发的付丧神闭上眼睛,安静地等待着折磨的结束。
理智上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和情感上的了解,永远不是一回事。
神宫寺泉知道他的母亲是怎么死的,但是这怎么能比得过亲眼看见那样的惨剧发生呢?
极端崩溃的理智下,他像是要把自己榨干一样,疯狂地往外倾泻着灵力。
由幻想构建出来的空间在震颤,细密的裂缝在扩大,有什么东西在外面撞击,像是狂风暴雨冲刷着这方顽固的穹宇。
本丸里体型不占优势的短刀们已经被迫回到了本体中,有淡淡的青黑烟气在刀鞘上缭绕升起。
接下去就是胁差、打刀……
一只包裹在手套里的手伸了过来。
那是一只很漂亮的手,光是这么匆匆一瞥,就能想象出布料下面修长的指节和白玉一样的骨骼。
它探过来,稳定地穿透了那片浓硫酸一样的灵力层,布料下的肌理肉眼可见地在消融,但它一点停顿也没有的,伸进去,轻轻扣住青年的后颈,轻巧一按。
暴动的灵力卡顿了一下。
浓郁的快要液化的金光沾湿了来人的衣服,他展开双手,将失去意识的人类迎接入怀,如同在迎接从天而降的稀世珍宝。
“你做的很好,可是你已经累了,好好睡一觉吧,醒来就到家了。”
面色侬艳锋利如艳鬼的付丧神微笑着,在昏迷过去的人类耳边温柔耳语。
“哐——咔嚓——”
玻璃被打碎的声音接二连三响起,上方探出一只雪白蓬松的大尾巴,恢复了原型的九尾狐探出头向下看,眼里是煌煌赫赫的威严:“发生了什么?我闻到了妖鬼的味道。”
第132章 让他醒来
髭切把神宫寺泉的头往自己颈窝靠了靠, 挡住天穹破碎后落下的阴翳古怪的光线,他的手因为刚刚探进了过于浓郁的灵力涡流里,从手腕到指尖的皮肉骨骼都在飞快地消融,像是融化的蜡一样有种扭曲的可怕。
发色如苍雪的付丧神不以为意地甩了甩手上将落未落的一点沥青似的血水, 驱动着身体里驳杂的力量缠绕上露出血肉的骨骼, 在短暂的停歇后, 那些青黑的灵力一点点凝聚出了一只完好如初的手。
从破裂的穹顶上探出头来的九尾狐眯着狭长的眼, 尾巴尖绕着自己的腿环了个完美的圆,视线定在髭切怀里的人身上,耳朵焦躁地动了动。
“令人作呕的伥鬼的味道。”它没有对神宫寺泉目前的状态说什么, 而是快速扫视了一圈下面这座破破烂烂的建筑, 鼻尖耸动着嗅闻了一圈, 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说着, 体型庞大威严的九尾狐站立起来, 抬起一只前爪, 仿佛敲击蛋壳一样, 沿着已经毁坏的裂隙边沿啪啪拍了两下, 在髭切的视线里,这座过于诡异的盛满了各色怪物的建筑, 就如同碎裂的玻璃罩子一样, 顷刻间应声而裂!
崩开的碎片很不符合物理规则地四下飞散, 迎着天空而去的化流星一样的物质拖着长尾消散, 向下落的则聚成了苍茫的大雪的模样, 从天而下, 纷纷扬扬如滔天烈焰焚化后的余烬。
四下的本丸景色一寸寸随之融化,显露出来的还是颇具现代化气息的医院大楼和荒芜森凉的庭院,他和神宫寺泉正站在庭院倾颓坍圮的喷泉池子里。
这个池子神宫寺泉在进入医院时就看见过, 水早已经干涸,原本立在中央的大理石女神雕像只剩下底座牢固站立在原地,圆润丰盈的肢体则分裂垮塌在四周,被腐烂的落叶覆盖了一大半。
这本应该是个怀抱水瓶倾倒水流的雕像,而现在那只水瓶碎裂在髭切脚下,女神温婉宁静的头颅朝着一侧,半张脸埋在泥土里,堆积的落叶被崩裂的灵力吹散,露出下面一眼看不到泥土的骨骼,那半张温婉宁静的脸被泛黄的骨抵着,保持了一个很古怪的姿势,嘴角的笑意也隐隐带了点阴森的诡谲。
作为付丧神,什么死人没见过,本质上对除了主君以外的人类缺乏同情心的髭切低着头,单手把神宫寺泉往上托了托,脚尖蹭开板结在一起的一大块叶片和烂泥,随意地扫了一眼。
只是一眼,他就确定了下面埋的骨头大概横跨了至少二十年,最近的骨头数量不少,或许跟家主忽然到这里来也脱不开关系。
雪白的狐妖迈着轻巧无声的步伐靠近,随着它的走进,浅淡的光芒溢散开来,在朦胧的微光里,巨大的狐狸渐渐缩水,一个高挑的人影走出来,过于华美的唐衣大裳泛着绸缎独有的昂贵光泽,如有星光在上面流动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