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大理石,金红的装饰,华美的礼服,以及一个肮脏罪恶都无处遁形的她。
世界蒙上沉压压的黑白,女人的哭泣,男人的咒骂,祖母的歌谣,祖父的教导,那些声音像绳索般被拧成一股,从她的左耳刺入,再毫不留情地从右耳拉出,大脑烙上洗不去的伤痕和印记。
冬花毫无知觉地大口喘息,在她自己也看不到的地方,脸色已经惨白得吓人,嘴唇也毫无血色,身体各处都像被扎进小小的不停膨胀的毛刺,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在地板汇成一滩。
耳边是巨大的嗡鸣声响,像神奈川的海浪相互拍打,也像京都的飓风吹过耳畔。
她狠狠地拽着胸前的布料,哭声几近沙哑,手指泛起病态的青紫,浓稠到化不开的黑暗紧紧地包裹住她,缓慢而不容拒绝地将她拖入深渊。
“西园寺!!!”
少年清润的声音伴着一道温和却也刺目的阳光,侵入小小的杂物间。
冬花心下一松,愣愣地抬起眼睛。
黑白的世界里,终于出现了一抹温暖热烈的赤色。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冬花抿紧了嘴唇,低着头坐在餐桌一侧,她不安地抬眼看向另一侧的男人,却不慎对上他看过来的视线,随即如同受惊的小动物一般把头埋得更低。
“害怕?”男人慢条斯理地切下一块牛排,“害怕是件应当的事,主宅不比神奈川,你从小跟着老人,规矩方面不免有松弛,从今天开始,我会再请两个礼仪家教,你好好学一学,西园寺家的独女总不能是这副瑟瑟缩缩的样子!”
话说到最后,他的语气中难免带了怒火和不屑。
冬花像是心脏最嫩的那块肉被狠狠拧了一把,胸腔震得发疼,来自亲人的伤害永远深及灵魂,她险些直接流下眼泪,但冬花紧咬着牙关,硬生生忍下了那阵冲动,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我明白了,父亲大人。”
“怎么?你还有其他事?”男人注意到她还是不停扑闪的眼睫和时不时飘过来的眼神,皱了皱眉问道。
“我,”她终于鼓起勇气直视父亲的眼睛,清了清嗓子,“我想问妈妈她不一起吃饭吗?”
话出口的一瞬间她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因为父亲本来就烦躁的脸色在听到她的话后就骤然降到冰点,第一次入住京都本宅的小女孩无措而紧张,她动了动嘴唇,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男人把刀叉搁置在盘子两旁,眼睛里聚了些微妙的讽刺笑意:“你妈妈有些不舒服,这样,你去把饭送到房间吧。”
冬花尚且稚嫩的大眼亮起来,很明显早存了和母亲亲近的心思:“我,我可以吗?”
“当然了,你可是她女儿啊,”他说得别有意味,“她就在三楼舞蹈室,去吧。”
一旁的垂手而立的女仆们听到某个字眼,纷纷不解又震惊地各自交换眼神
。
“谢谢爸爸!”冬花想要对男人眯眼笑一下——祖母说她这样笑最可爱,然而唇边弧度勾了一半,又想起父亲“大家闺秀喜怒不形于色”的规矩,脸容僵硬片刻,还是心有余悸地抿平了嘴角。
男人皱起眉头,没有理会小女孩的面部表情,只是敲了敲桌子:“称呼。”
“对不起,”冬花一个激灵,讷讷地,“父亲大人。”
男人吃完了饭,也不走,还坐在餐桌旁,冬花暗自不解,却也不敢问他,而现在有比「爸爸的异常」更为重要的事情,她对男人浅浅鞠了一躬,惴惴又激动地端起盘子,上了三楼。
冬花站在门板后,手心甚至都因为紧张泌出汗水,她微微活动了下冰凉的手指,轻轻叩了叩门板,声音比起刚出生的奶猫也大不了多少:“母亲大人?”
舞蹈室里舒缓而悠长的钢琴曲停下,冬花甚至可以听到女人愈来愈近的脚步声。
来了!
小女孩抿起嘴唇,想要酝酿着对母亲笑一下。
门板打开,冬花的笑意还来不及展露,就不由自主地消散下去——她看到母亲满是汗水的脸上,是跟父亲如出一辙的不耐烦……或者说比父亲还要更甚。
爸爸妈妈都不喜欢笑吗?冬花无措地眨眨眼,尽量整理好自己的面部表情。
“要做什么?”她居高临下地看过来。
冬花战战兢兢地捧起盘子:“母亲大人,您要不要吃些东西?”
“不要,”她回答得干脆利落,甚至让人怀疑她有没有经过考虑,“以后你不可以靠近我的舞蹈室,站在门口这样的距离都不可以;还有——你是谁啊,女仆吗?西园寺家的大小姐会做这种事情吗?”
我是西园寺家的小姐,可我也是你的女儿啊……
小女孩讷讷地把盘子放低,她不敢像普通的女孩子一样委屈,只能深深鞠一躬:“万分抱歉,母亲大人,我明白了。”
她把盘子送回厨房的时候,父亲已经走了,冬花茫然地呆站了一会,被身旁的女仆提醒过才恍然应了一声,可她也不想回房间,一个人慢慢地往后花园走去。
正是四月花开,后花园却是一片黑白肃杀,冬花行走其中,居然也没发现什么不对。
走过一个拐角,她抱着双臂蹲下来,京都的风居然比神奈川冷那么多吗?冬花眨了眨眼,居然冻得她眼睛都红烫起来了。
冰冷刺骨的风一刻不停地吹拂过来,像是要带走她所有体温,冬花抱着自己,几乎以为自己成了一座冰雕。
不知过了多久,面前突然投下阴影,那阵强劲的风也被挡住,冬花身上一暖,她愣愣地抬起头来,却什么也看不清,只能看到一个柔和的发光身影和一团模模糊糊的赤色。
冬花本能地想要撑着双膝站起来,却不想已经被冻了半天,手脚麻木脱力,身子一歪就要倒下去。
她还来不及惊呼,就被面前的人稳稳地接在怀里。
——好温暖……
冬花愣愣地眨了眨眼,不自觉在他怀里瑟缩了一下,那人也配合地将她抱得更紧。
草木香气伴着令人安心的烫热温度熨帖过来,像是在冰天雪地里跋涉了许久之后的温泉,忍不住让人眯起眼睛的舒适。
她像个日常被踢来踹去的小猫,骤然被人抱在怀里疼怜,委屈翻了番一样不停翻滚,冬花的眼泪终于落下来,她在那人的肩膀上蹭了蹭:“我,我好冷……”
“冷?”赤司听到微弱的声音,立刻看向怀里的少女。
冬花在看到他之后,泪眼朦胧地盯了他一会,而后就像所有的力气被耗光,也像是看到潜意识里可以放心依靠的人,瞬间失去了意识,重新昏倒在地上。
她还在昏迷当中,应该只是一句梦呓,赤司看着她紧紧蹙着的眉头,慢慢伸出手,用温热的掌心抚擦她的脸颊和眉眼,几下之后,她的眉头果然舒展来,转而在他怀里缩得更沉。
赤司以一种不会惊动她的姿势把身上的外套扯下来,紧紧裹在她身上,动作间不免擦过她冰凉的皮肤,他目光一沉,随即面色冰冷地站起身子,抱着少女走出了小小的储物间。
冬花乖巧地伏在他怀里,平日里总是泛着粉气的纤细指尖如今惨白一片,软软地搭在他的肩膀,脸颊贴着他的胸膛,少年沉稳的心跳声透过来,仿佛是一曲令她安心至极的歌谣。
“啊——!冬花花!她有没有受伤?!”园子红着眼圈跑过来,看着少女雪白到没有一丝血气的脸颊,急切地想要触碰她,却又不敢,一时手足无措。
赤司皱了皱眉,将怀里的少女抱得更紧:“没有,身上没有伤痕;铃木さん,她精神很不好,小声一点吧。”
冬花在前,园子也不敢大声说话了,情急之下连赤司口吻中的隐隐不赞同也没有去管,只是频频点头:“好,好,那麻烦你把她抱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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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花慢慢睁开眼睛,之前痛哭一场,如今眼皮酸疼红热,眼前的景象是酒店的天花板,身周是柔软的被褥,她心下一松,然而刚一出声就被自己沙哑的嗓子吓了一跳:“麻烦……咳!麻烦给我倒杯水。”
本来守在床边的园子立刻站起身子:“你醒了!!我去给你……倒。”
坐在床另一侧的红发少年比她动作快得多,他利落地倒了一杯温开水,而后动作轻柔地扶着冬花的肩膀,让她借着自己手臂半坐起来,同时把水喂到她唇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