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花被眼前突然放大的脸吓了一跳,当即后退了半步,仔细看去,小津莉奈的脸的确是有些僵硬,眼睛也有点大得过分。
“哪里的话,”冬花垂下眼皮,“整形也是一种追求美的方式,没什么不对的。”
“这样啊,西园寺小姐还真是温柔,”小津莉奈背着双手,晃晃悠悠地走在前面,突然头也不回地说,“西园寺小姐见过阿香吗?就是死掉的那个吹越遥香?”
“……没有见过。”
“其实阿香和西园寺小姐的类型有点像呢,而且阿香也是金发——对了,你一直呆在酒店,都不清楚这边的情况吧?你知道吗,”她像是在说什么非常令人愉悦的事情一般,扭过身来笑,“阿香的男朋友这几天都哭得非常非常难过,看起来像只狗一样,可笑得吓人呢。”
冬花不自觉停住脚步:“……毕竟是女朋友,麻烦劝告他节哀吧。”
“女朋友……”她也停下了步子,食指点着下巴,望向天空,语气有几分失真,“但是女朋友和女朋友也不一样呢。”
她们停在离民居后门不远的地方,凉风吹起来,带起来沉沉冰冷的木头味道。冬花深吸了一口气,不着痕迹地把手机藏在裙摆下面,刚想要按出号码。
却被小津莉奈敏锐地发现,她先是皱了皱眉,而后又舒展来,颇有几分疯狂之后的释然:“不可以哦西园寺小姐,附近已经被我安了屏蔽器,你的电话是打不出去的。”
冬花登时心里一紧,瞳孔骤然收缩,震惊地看向她。
“嗯?为什么那副表情啊?来之前就有猜测过我就是那个投毒犯不是吗。”小津莉奈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我记得,这次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吧,为什么会——”即使她说了有屏蔽器,但冬花还是死死攥着手机不放。
“我啊,从高中开始就在和阿阳在交往了。”小津莉奈突然转过头去,没有回答冬花的问题,反而目含怀念地嚅嚅自语起来。
冬花不着痕迹地往后扫了一眼,唯一的通路也不知何时被小津莉奈用一扇铁丝网堵住,她抿了抿嘴唇。
“当时我是班里公认的书呆子丑女,永远被孤立,阿阳当时也一样,区别大概就是我不会被拖进男厕所殴打——可能是我太有当妈妈的潜质吧,在偶然了解到阿阳之后,我就疯了似的想要拯救他。他学习不好,我就全天补习;他皮肤不好,我打三份工省钱买大牌护肤品;他穿得土,我大把大把地买时尚杂志和潮牌。”
“他很感激我,说以后可能再也离不开我了,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真的好高兴——我也是被需要着的。”
“我一直以为,我们会顺理成章地上同一所大学,然后结婚,毕竟……毕竟他说离不开我。”
她的语气突然带了几分茫然:“但是为什么会突然分手,多可笑啊,我对他那么多的好,归根结底比不上一张皮囊。”
小津莉奈突然幽幽地转头看向冬花。
冬花并没有听她剖白自我的打算,早在她开始念叨的时候就悄无声息地慢慢拉开距离,此时她一面侧头估计着和铁丝网的距离,还要一面留心小津莉奈的反应。
女人对她歪了歪头,温柔一笑,被整容过度的大眼睛里骤然刮起风暴:“西园寺小姐,男人都是这样吧,只看重皮囊?”
冬花警惕地盯着她,没有说话。
小津莉奈仿佛一开始就没打算得到她的回应,依旧目光恍惚疯狂地自顾自继续:“否则为什么阿香刚刚被杀,阿阳就抹着眼泪不停地去酒店那边偷瞄你呢。”
她看着少女一瞬间紧绷起来的身体,唇边弧度加深:“别误会,我不会伤害你,只想给你个教训尝尝。”
“为什么跟我说这么多,你不怕我去告发你吗?”冬花一面不动声色地跟她对话,手下一刻不停地操作手机,刚才她一步步远离民宿,屏蔽器的效力慢慢减弱,手机居然真的播出了一个电话!
感受到通话中特有的震动感,冬花的心一紧,她眼疾手快地调了静音,缓缓地深呼吸了一次,继而看向小津莉奈。
她似乎没注意到冬花的动作,只是笑:“不需要你的告发,我马上会去自首的,而且那个小|弟|弟也快推理出来了吧——真是的,一大帮警察还比不上一个小学生,居然就因为不在场证据解除了我的嫌疑人身份。”
小津莉奈不满地“啧”了一声,突然冲她抬起手。
冬花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脸颊却措不及防地被喷上一股液体:“你……”
她还没说完,便一阵天旋地转的恍惚,甚至连趔趄的机会都没有,冬花直接失去意识,重重地摔到地上!
“只是给你个小小的教训而已,”小津莉奈走到她身边,蹲身抚摸她铂金色长发,“要怪就去怪阿阳好……嗯?”
小津莉奈慢慢拾起掉到一边的手机,屏幕跳动的通话时间还很短,她在心底念出闪动的名字:“赤司征十郎君……”
她笑了一声,直接按下关机,把手机扔到一边了。
·
赤司皱着眉头看向手机屏幕。
“小征,怎么了吗?”实渕玲央坐在他身边,一边用毛巾擦汗一边侧头问道。
“没什么,”赤司锁了屏,用手指摩挲冰凉的手机后壳,然而某种不详的沉重感却郁郁地压在心头,他仅用了一次深呼吸的时间考虑就站起了身子,“玲央,我出去一趟,麻烦你跟教练说一声。”
“啊……啊,好。”实渕玲央眨了眨眼。
他抓起外套,匆匆套上,一边往外面跑一面拨打冬花的电话。
——忙音,关机。
赤司皱紧了眉,转而拨打园子,十几秒的候机被无限拉长,一阵波动的电流声过去,终于通了。
“喂,赤司?你有什么事吗?”
“西园寺现在在哪里?和你在一起吗?”他语气难得急促。
此时在民宿一层的园子一愣:“什……什么意思?”
“看样子是没有在一起了。”
“她跟小津小姐去民宿二层拿文件了!我……”园子表情一僵,看着从门口走进的小津莉奈,她蓦然感觉到什么,动作迟缓地放下手机,慢半拍地去看小津莉奈的身后——一片空荡,只有她一个人。
巨大的无力感袭来,园子恍惚间手指脱力,手机砸向地面。
“凶手小津莉奈对自己毒杀吹越遥香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立刻就可以收案,但中间还牵扯到了另一个女孩——西园寺冬花,她现在处于完全失联状态。”警员语速飞快地向刚刚赶到的山田警官描述情况,“小津莉奈承认是自己藏起了西园寺冬花,但拒不交代地点。”
山田警官咂了咂嘴,一次半吊子的绑架案——尤其是在凶手已经伏法的情况下,事态却依旧如此阵势,很大一部分原因还是「西园寺」的姓氏。
他看向民宿后的那片空地,叹了口气:“加紧速度吧。”
·
冬花慢慢撕开眼皮,意识像被什么包裹着,迟钝又延慢,率先被大脑接收的是身下的凉意,她试着动了动身子,发现身体上并没有什么束缚,于是慢慢地扶着墙壁站起来。
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
冬花茫然地眨了眨眼,却惊然地发现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她登时慌乱起来,颤抖着手摸索墙壁。
灯的开关,灯的开关呢?!
少女惊恐的面容隐蔽在黑暗里,安静的储物间里只有她重重的喘气声。
力气和热量飞快消散,她的指尖颤抖起来,变得冰凉,甚至爬上麻意,冬花几乎无法控制喉咙里断断续续挤出来的泣音。
黑暗和四面闭合的冰冷墙壁组成一只静默的獠牙恶鬼,准备时刻把她吞入腹中。幽闭恐惧症措不及防发作起来,空气像被抽走一般变得稀薄,冬花大口大口地喘息,肺叶急剧地收缩舒张,反而带来另一种窒息感。
那些噩梦,在幼时从不间断的噩梦,像一群斑斓带毒的蝴蝶冲她飞来,早就一片空白的大脑自虐一般闪现着几幅画面。
泪流满面的女人满身酒气,看她的眼神像是看路边一条癞皮狗:“你啊你啊,为什么那么贱,偏偏托生在我肚子里。”
穿着西装的男人厌恶地看着她:“西园寺这个姓氏,真是被你玷污了。”
小小的冬花站在明亮到刺眼的灯光下,她环顾四周,女仆们的脸仿佛闪着冰冷的金属光泽,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父母的脸又隔得好远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