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冬花眨了眨眼,应了一声。
大概是习惯使然,幸村自然地伸手,要接下她的书包:“我送你去车站。”
然而冬花往后一躲,避开了他的手:“我自己来就好。”
幸村一愣,会意过来之后几乎要苦笑:“避嫌成这样?”
冬花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自己说的,让我把你当男人而不是哥哥,我不会让‘男人’替我背包。”
“这样吗?”幸村语气轻快地一弯嘴角,“那就是一件好事了。”
冬花登时顿住,抿着嘴唇挫败地理了下鬓发,接受了自己第无数次说不过他的事实。
虽说如此,但幸村一时半会也脱离不开照顾她的思维定势,冬花都站在车站口了,他还抓紧时间做了最后一番总结:“车上注意安全,小心随身带的东西,临下车就提前给司机打电话来接你,到家之后记得通知我。”
冬花点了点头,乖顺应声:“知道了。”
幸村伸出手来,似乎是想揉揉她的头发。冬花立刻警觉,当下一个战术后仰,警惕地盯着他伸出来的纤细手掌。
幸村失笑,本来伸出去的手也拐了个弯,收回到裤袋里:“记住就好,去吧。”
虽然西园寺冬花已经长成了骨肉匀亭的少女模样,但这次的确是她第一次坐新干线。她侧头看向窗外,握紧了自己的手机,将幸村精市的嘱咐都记在心上。
她刚才本来想像以前一样,打趣他几句“唠叨”,但话到嘴边才觉得估计会招出他更暧昧的话来,于是赶紧心有余悸地把话头咬断在嘴里。
车厢里冷气开得很足,冬花一身清爽,偏着头出神地望向窗外,路边深深浅浅的绿色连成色块,飞快地消失在视野中,纷乱有致的电线将碧蓝如洗的天空分割几块,将整幅画面衬得更加鲜活——慵懒而明媚的夏天。
冬花长舒了一口气,觉得从幸村袒露心迹以来便一直郁结着的那口气,骤然被眼前治愈的景象疏散了不少。
等到临下车前十分钟,冬花拿出手机来给山本司机发过短信,等待回复时,她随手按开了推特。
点进去就惊了一瞬,班内的同学刷屏一样地在给赤司征十郎加油。
她还是歪了歪头,想了一想才记起篮球部已经去了东京参加IH大会。冬花对篮球不甚了解,甚至连五个位置的职责所在都不知道,和小时候看幸村打网球比赛一样,眼睛只会跟着球跑。
但赤司征十郎平日里很照顾她,也是一位负责任又善良的好人,于情于理,都应该给他加油才对。
冬花深有所感地点了点头。
于是少女直接按开了编辑箱,手速飞快地打了一通贺词发出去,写作时间长了,那些贺词简直张口就来,她从想起赤司的比赛到发出一段不短的贺词,时间居然不超过三分钟。
她本来以为赤司远在东京,而且事情必定很多,估计都过好一会才能看到,于是就把手机屏幕朝下放在腿上。
谁知过了几秒,手机就是一震,冬花一边心想着“反正不可能会是赤司君的吧,他那么忙,多注重礼数也没必要为了一条推特来感谢”,一边漫不经心地拿起来查看。
谁知这几天可能是老天爷专门批给她重塑三观的假期——冬花瞪大眼睛看着屏幕上闪动的「赤司」,几乎不敢相信。
「祝福已经收到了,多谢你了西园寺,话说——你还在神奈川吗?」
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在神奈川的?
冬花歪了歪头,并没有过多猜想,她平时会在推特上发不少景色照片,最近回神奈川,自然少不了大海——可能就是从这一点上推测出来的吧。
猜测到这一层,冬花也放下最后一点疑虑:「现在就坐在回京都的新干线上。」
而远在东京篮球赛会场上的学生会长赤司征十郎君,却是正披着外套,对手机微微挑起了一点唇角。
实渕玲央无意间一瞥,却看到了他柔和的神色,手下一抖,险些把鞋带系成死扣。
「独自一个人吗?请注意安全。」
「多谢关心。」
恰在她画下最后一个句点的同时,新干线缓缓停下,山本司机也有了回复。冬花把手机装好,顺着人流往外走。
这只是一个普通的舞会,冬花在收到母亲电话之前一直是这样认为的——直到她被父亲和母亲一起叫到书房。
少女敲了敲厚重的门板,声音从门缝中模模糊糊地透进去:“父亲大人,母亲大人,我可以进来吗?”
“啊,过来吧。”答话的是父亲。
冬花眼皮一跳,父亲心情听起来不错,但也不能过于掉以轻心,他父亲本来就是一个喜怒异变的人,从语气中听到的并非真实。
她推门进来,动作优雅大方到完美地步,坐在主位上的男人终于挤出了点吝啬的欣赏,对冬花点点头,伸手指向一边:“坐吧。”
母亲坐在父亲旁边,手中正翻看什么,面色沉得可怕,她翻看得极为入神,连男人在一边一连叫过几声也没听到。
但可能父亲今天心情真的不错,换了往日,他们可能已经又掐起来了,但这次父亲也只是皱了皱眉,就继续好声好气地拍打母亲的手。
“你过来吧。”母亲斜睨了一眼过去,声音冰冷,比起呼唤女儿,更像是呼唤一只无人问津的小猫。
冬花已经对这态度相当习以为常,一言不发地,乖巧起身去母亲身边。
母亲没什么好气地把手上的册子扔给她:“自己看吧。”说罢,她就翘着二郎腿,望着书架里的书脊自顾自出起神来——但在场的人都看得出她的刻意,她在刻意地放空自己。
冬花不知所云地打开了册子,却没成想第一页就是赤司征十郎!少年的全部的资料并着一寸照片展现在眼前,照片上红发少年面容冷漠,唇角和眉梢都压的看不出情绪,一对赤金异瞳颜色沉沉,她陡然一惊,条件反射地看向父亲。
男人没做声,嘴角含着微笑,示意她继续翻。
冬花却全然没有父亲的闲适,她面色迅速地苍白下来,深深呼吸了一口,按耐住指尖的颤抖,翻开了第二页——迹部景吾。
她陡然沉默下来,与照片上不可一世锋芒毕露的少年对视了一会,面无表情地合上了册子。
之前母亲的过激反应,加之名门大家与她年龄相仿的子嗣名单,冬花还有什么看不出来呢?
“您的意思是?”冬花抬起头,对上了父亲的眼睛。
“看不出吗?”男人一摊手,“你也到年纪了,名门的女孩子有几个嫁得晚?而且……西园寺家不能白白养你,也该是你为西园寺家做出贡献的时候了。”
冬花突然觉得浑身发冷,即使他并不喜欢自己,即使他从不拿自己当女儿,她也从没有对这份血缘之情绝望过。但如今种种,却是把她当成了一弯换取家族与家族联系的桥梁,全然不顾及她的感受。
她深深地喘了口气,不自觉地看了一眼母亲,女人的背脊依旧挺直,背影也依旧窈窕,但她却是莫名其妙地从那背影中品出了一点色厉内荏的倔强,和极力堆砌出来的自尊。
“这些都是日本家族中,与西园寺家门当户对,与你年纪相仿的,还都没有订婚,你看着哪位好就赶紧订下。”男人取来一旁的钢笔,在手边文件上顺滑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冬花只觉得喉咙到嘴唇,全被都胶水粘住了一般,别说说话,连撕开口唇都难。唇齿黏涩,那就不说,冬花眨了眨眼,她突然想问父亲一个问题:“如果当初你和那位白月光小姐结了婚,她的女儿,你也会这样扔给她一个花名册,让她在花名册上挑选自己未来的丈夫吗?”
但她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又看了一眼母亲,之后就对他们鞠了一躬,转身出了书房门。
冬花浑浑噩噩,回到房间时脚步虚浮,脸上也褪尽了全部血色,看上去有些病容。
身为西园寺家唯一的子嗣,她打记事起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觉悟,无论是终身幸福还是其他什么,只是没想到这一幕会来的这样快,这样让她无力招架。
少女恹恹地坐在床沿,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慢慢皱了皱眉,又慢慢展开了,只是觉得之前的烦恼好像都一口气淡下去,随即而来的是更加凶残的心潮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