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当时赤司征十郎还没回来,场面不至于太过尴尬
她不打一声招呼突然回来,家里的女仆还慌忙了一阵。面色郁郁寡欢的少女没有应答任何人的问题,她抬手拒绝了宵夜,不顾泛着酸的胃袋,直接转身上了楼。
然而,她当天半夜就发起一场高烧,西园寺家的公馆又手忙脚乱地亮了起来。
“怎么回事?”穿着睡衣的男人满脸不耐地站在少女的卧房外,尽量压着嗓子问面前的女仆。
雪子低着脑袋:“小姐晚上回来什么都没吃,连口水也没喝,我做完事之后想着给小姐送去杯水,进了房间才看到小姐她脸色不对,一摸额头才知道发高烧了。”
“啧,”男人不满地皱起眉头,“没出息的东西——家庭医生请了吗?”
雪子飞快地撇了撇嘴,而后才继续低着头恭谨道:“已经通知木下医生了,马上就能到。”
继承人的安危问题解决,男人点了点头,转身前留下一句“你多照顾”,就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了。
雪子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转身快步走进冬花的房间。
躺在床上的少女紧闭着双眼,眉头不安地锁着,额头上浮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转头又被身边的女仆擦去。她脸色苍白,连嘴唇也毫无血色,双颊却泛起不正常的酡红。
像是突然梦到什么,她突然飞快地一皱眉,随后不安地歪了歪头,口唇张张合合。
“小姐说什么?是不是要喝水?”一直观察她的雪子立刻问道。
坐在她身边的女仆侧着头,神色专注地听了一会之后,才面不改色地对她低头:“小姐她一直在念赤司家少爷的名字。”
雪子一怔,随后才面带苦涩地皱起了眉头。
都说很久不感冒的人偶尔感冒一次就会尤其严重,这话套用在发烧身上大概也适用,她大概有一年没发过烧,因而猛地一次就显得极为气势汹汹。
温度上上下下浮动,终于在第三天时略微降下来一点。她几乎每天都在打着吊针昏睡,为数不多的清醒时间也不发一言,只是神色呆滞木然地盯着天花板出神,有时还会突然无声而平静地哭起来,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滑入鬓角。
然而某一天,房门突然被人以砸门的豪放气势敲响,冬花的眼睫飞快一抖,从这动静就已经猜出来人是谁。
果然,不等她应声,门已经打开,铃木园子手里拎了两袋慰问品,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冬花花我来看你!听说你一连病了好几——我的天,你已经病成这样了吗?!!”
躺在床上的少女简直像是一尊毫无生气的琉璃娃娃,脸颊迅速瘦纤下去,下巴和锁骨的线条近乎尖锐。
铃木园子不可思议地对上她的眼睛——那对总是含着水汽一般,平静又温和的深灰色眼睛居然如同一谭死水,没有一丝波澜和光亮。相比之下,寒假前才会过面时,那个仿佛浑身都被名为“幸福”的粉红泡泡包围的少女,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
冬花注视着她,半晌,唇畔抿出一个虚弱透明的笑容,声音嘶哑到听不出原本清甜的少女音色:“谢谢你园子,我只是发烧而已,过几天就会好的。”
园子把慰问品交给女仆,继而满脸担忧地坐在她床边,握着她冰凉的手,而后伸手拨弄了一下少女散乱的额发:“总是拖着也不行啊,要不让侑士帮忙请位大夫来吧?”
冬花闭上眼睛,动作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不用麻烦。”
“对了,赤司没来看你吗?”园子无知无觉,仰着头环顾四周,却没发现房间里有任何一样慰问品,语气中不由带了不可置信和隐隐约约的不满,“那家伙的比赛早结束了吧?你病成这样他也没来看你?!”
站在一旁的雪子从「赤司」几个字的音节一出,就心口猛地一沉,心说:“坏了!”
果不其然,刚才还对好友勾着唇角微笑的少女突然一僵,弧度瞬间就恍似画上去的面具一般,半晌,她才侧了侧头,透过窗户看向窗外贫瘠枯黑的凛冬,轻轻开口:“是我不让他来的。”
“啊?为什么?他惹你生气了吗?也不能够吧!”
话音落下许久,侧着头的少女还是没有回答,直到铃木园子都要摸着后脑,为自己刚刚说的话往回填补的时候,因为生病而嘶哑的声音才慢慢响起,然而却是答非所问:“有时候,真的很敬佩小兰呢。”
“小兰?”园子一愣,随即给她掖了掖被角,“你想她吗?要不我现在让司机去接她?”
“不用,”冬花闭着眼睛摇头,“东京到京都未免太远了,她还有家里的事要忙吧?”
「“那我就等。”
“那我就一直等下去。”」
其实仔细想想,她现在的处境和毛利兰何其相像,只不过,她守着含苞待放的希冀,而她守着枯槁凋零的旧人。
“你说——”她侧着头,去看床边小柜上摆放的小天使夜灯,目光似乎落到了实处,却又好像只是飘忽在半空,“是一开始就没有得到过痛苦,还是得到了又失去痛苦?”
园子毫不犹豫:“那当然是得到了又失去嘛!”
于是她便抿着嘴唇笑起来,无措中还含着一丝得意,冬花在眼眶中的泪水滑落之前就闭上了眼睛:“对吧?”
又过了几天,冬花终于能够离开终日缠绵的床榻,体温也趋于正常。
她整个人瘦下去两大圈,本来就盈盈一握的腰现在更如同一张纸一样薄,之前的衣服穿上都显得宽大空荡。冬花的脸色依旧一片惨白,甚至在光线稍强的地方显出虚弱的透明。
一天傍晚,冬花吃完小厨房送上来的粥,看着窗外血一般的黄昏,突发奇想要出去转转弯。
雪子把还剩一半粥的碗放到托盘上,神色为难地对冬花笑了笑:“小姐,现在天晚了,有风,您大病初愈,要是想逛,不如明天去吧?”
冬花用手帕擦擦唇角,固执地摇头:“现在——阿姨去帮我通知司机吧。”
雪子动作一顿,还是低着头应了声——自从病过一场,她似乎整个人都微妙地沉淀下来了,走路不再虚浮打颤的第一天就迫不及待一般泡进了书房,同时话越来越少,表达越来越言简意赅,和赤司家少爷交往之后出现的笑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冬日的黄昏浓郁又净冷,劳斯莱斯缓缓行驶在安静无人的大街上,冬花披着件斗篷,目光平缓地注视着窗外。
突然,视野中闯进一条河,水面被将沉未沉的如血夕阳照得波光粼粼,冬花心神一动,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开口叫停了司机:“山本先生,请停吧。”
山本司机立刻踩下刹车,他透过车窗张望了一番,有些不确定地扭头:“大小姐,是要去河边吗?”
“嗯。”她系好斗篷的丝扣,捧起一旁的手炉,作势要下车,“去看看。”
山本的心头顿时一紧——他出门前,雪子就特意叮嘱过,最近大小姐的精神状态不好,让他必须时时刻刻跟随在大小姐身边。思忖至此,他动作麻利地下了驾驶座,替少女拉开车门:“那我跟在大小姐身后吧?”
“随你。”
晚风立刻吹过来,扬起斗篷一角,少女没有被束起的碎发吹拂起来。冬花顿了顿,抱着手炉向更冷的河边走去。
然而不过刚刚接近河边,冬花却在被风吹起波纹的水面看到了两条极其异常的条状物,看起来简直就像……人类的腿!
冬花的瞳孔狠狠一缩。
身后的山本司机也显然观察到了,他踟蹰片刻,语气焦急:“大小姐?”
“去吧。”冬花立刻点了点头。
果不其然的,被山本先生救起来的是一个年轻男人。
他面容俊美,皮肤极白,穿一件卡其色的长风衣,里面是很普通的衬衫西裤,而让冬花真正在意的是——他的身上、至少从他露出来的部分,居然还缠满了绷带!
而且被救上来之后,也只是坐在一边的草地上喘气,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庆幸。
冬花看着在寒风中一身湿淋的山本先生,从斗篷内袋中拿出钱包,抽了好几张万元大钞递给他:“辛苦了,麻烦去旁边的商场换身衣服吧。”
“哦呀?”那年轻男人已经恢复好状态,正盘腿坐在地上,笑眯眯地看着她,“是美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