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白。
她不过是想得到一句“在这里”的回应……而已。
喉结上下滑了滑,赤司还是抬起头,对上少女含着迫人希冀的眼眸,轻轻弯起唇角:“好久不见了,冬花。”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那双眼睛中的光亮也一同熄灭了。
冬花的脸色迅速苍白下去,连嘴唇都失去血色,像一只岌岌可危的洋娃娃,将赖以生存的东西抽离,就会不由露出灰败的内里。少女的身体瞬间失去支撑一般摇摇晃晃,脚下一个踉跄。
赤司征十郎下意识伸手去接,却被她动作笨拙地躲了过去。
他手指一僵。
虽然来这里之前就听绿间真太郎说过,但由他亲口说出,冬花还是感觉后脑像是被狠狠甩了一闷棍,脑袋嗡嗡作响,心脏上仿佛开了一个洞,源源不断地流出血。体温迅速流失,冬花用力握了握发麻的指尖。
“双重人格……?”
赤司沉默半晌,从喉咙中轻轻振出一声“嗯”。
悲切排山倒海一样压下来,懊悔,心痛,茫然无措,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当头把她死死罩在里面。冬花用力咬住下唇,还是忍不住泻出哭腔,随后泪水如同断了闸,她最终抛下矜持,不管不顾地坐在地上,抱着双膝崩溃地痛哭出声。
——多重人格。
“征君,征君对不起……”
——大多基于童年创伤后遗症而产生。
“一直以来,是我、是我太任性了……”
——为了保护自我,而分||裂出其他人格。
“总是无知无觉地给征君添麻烦,却从来没有想过征君的辛苦,想过保护征君……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那么任性……”
赤司征十郎怔忡地半跪在她面前,看着哭得声音断断续续的少女,手指在本人还没有意识到时伸出去,在碰到她绒绒的发顶之前却又如梦初醒一般猛地收了回来。
他们之间只相隔几厘米,却又好像隔了千山万水。
赤司征十郎的神色黯然下去,赤红的眼底沉下郁郁,他明白少女满含爱意和不甘的独白并不属于他。
“他、他还会再回来吗?”冬花抬起泪水涟涟的脸,朦胧的泪眼只能捕捉到一团模糊的赤色。
“……不会了。”赤司眸光一闪。
最后的希望也悄然破碎,冬花感觉心口一阵阵的剜痛,她无助地环顾四周,却悲哀地发现周围每一寸空气都是冰冷刺骨,属于她的赤色温暖已经找不到踪影。
到这一刻她才真正地恍然明白了。
那个在夜色朦胧的玫瑰园里,含着微笑,让她闭上眼睛的人。
那个在神社的细水边,把她拥在怀里说“毕业之后,我就娶你”的人。
那个总是无奈又纵容地抚摸着她头发,又给她剥开奶糖糖纸的人。
那个在霓虹绚丽的摩天轮上,给她戴上戒指的人。
那个在满座宾客的注视下,说着只有两个人知晓的“终于属于我了”的人。
那个总能第一时间注意到她情绪,拍着她的脊背说“谁欺负你了”的人。
真的已经不见了。
而她视若瑰宝的词句碎片,原来就只是一场不堪一击的镜花水月,已经连同那些永远也无法实现的诺言,在东京凛冽的寒风里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作者有话要说:
花崽,作为一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白菜,对第一个给她温暖和光明的仆仆,依赖不是一点半点。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树 10瓶;小工具人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最后是怎么回到酒店的,她已经全然忘却了。圣诞节的狂欢余潮还没完全褪去,东京绚丽如常,却只在她模糊的泪眼里留下一团团稍纵即逝的光斑。
远处深蓝的天幕上绽开一蓬蓬碎金乱银,透过窗户将房间朦朦胧胧地一次次短暂照亮,烟花停歇时,房间也归于黑暗。
灯的开关就在三步开外,冬花却自虐一样不肯上前打开,只是呆坐在床边。
穿着迷你洛山球衣的英短受到某种感应,在床边的猫窝里挣扎着醒来,发出不安的叫喊。夜视能力良好的猫瞳捕捉到床边的少女,四号立刻黏着嗓子扑到她脚边,尾巴勾着她的小腿打转,想让她能够像往常一般把自己抱到腿上。
然而出乎四号意料的,被牠又蹭又舐的少女却像丧失了感官一般,对牠的讨好撒娇无动于衷。
四号茫然地卧在她脚边。
窗外的烟花终于平息,房间彻底陷入浓稠的黑暗。
似曾相识的窒息和眩晕迅速攀上大脑,冬花甚至抿嘴笑了一下,她仰起头闭上眼睛,准备迎接心口充满的爆炸性扭曲痛苦。
从幼时起,困住她多年的梦境终于不再是黑白的过往,反而变成温暖又刺目的赤色,变成抚在她额头上的温热掌心,变成含着口中将化未化的奶糖,变成挡在她身前可靠又安心的背影,变成她左手中指上的小小银环。
那些再寻常不过的琐碎时光飞快逝过,像是一场剪辑手法太过劣质的电影,而观看的人也只有她。
肺叶过急过快地张合,大脑发麻到眼前飘出雪花,冬花手指脱力,支撑不住地向后倒在床上。
濒死感姗姗来迟,却能瞬间掌控她的神经。
“征君,征君……”她双眼木然地流着泪迹,口中喃喃地呼唤着不会再有人回应的名字,身体在极度的悲伤和茫然之下甚至痉挛起来。
两个音节好像一句简短的咒语,只要念起,就能忘却现实,重新投入那场旖|旎又飘渺的梦境。
“咔嗒”一声轻响,甚至都没有被发出巨大轰鸣的耳朵接受。
眼皮上骤然一暖,麻意瞬间如潮水般褪去,冬花胸口剧烈起伏,目光虚浮地盯着天花板,半晌才攒够转头的力气,向温暖澄黄的光源看去。
四号满脸戒备地奓着毛站在床边的小柜上,爪子下还摁着床头小夜灯的开关。见她钝钝地看过来,牠终于如释重负地把爪子挪开,继而受了惊一般扑了过来。
小动物柔软温热的身体挤到掌心里,手指尖的冰凉就一点点化开。冬花眨了眨酸涩的眼皮,麻木地盯着那团静静的光晕。
那是赤司征十郎给她准备的小夜灯。
刚来酒店时,连她自己都忽略了这个问题,直到晚上快睡觉的时候才恍惚间想起来,然而她翻遍整个房间也没有找到夜灯一类的东西,而他们的房间恰巧还背光,晚上熄了灯就是一片厚重的黑。
冬花发着愁从手机里翻找离这里最近的超市,准备直接去买一个。
然而那时赤司刚好从浴室里出来,他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听完了少女含着抱歉和懊悔的解释。他不发一言,只是走到自己的行李箱旁从中拿出了什么东西,直接插|到了她这边的床边柜上。
“欸?”冬花怔愣地看着那团柔软的澄黄光晕,“这是征君准备的吗?”
“嗯,”他在床边坐下来,“本来只是想着做替补,没想到西园寺小姐让它进首发队伍了。”
冬花脸一红,鼓着脸颊咕哝,声音又软又弱:“抱歉赤司队长,是我粗心了。”
那是一只小天使形状的夜灯,白瓷做底,拿起来沉甸甸的,很有质感。
“看起来不像新的。”冬花从床边探出半边身子,睁着大眼仔细观察它。
“是我小时候的,还能用,就直接拿过来了。”赤司坐在旁边翻阅着推特,余光一转,扫到她的动作,手臂直接从脖子前面绕过去,把她整个人温柔轻和地抱过来了,“小心碰到头。”
冬花乖巧地在他怀里调整姿势,双手环住他的腰,仰着脸,双瞳一错不错,目光澄净清澈地注视着他:“那就是给我了?”
赤司的目光没从面前的手机屏幕上移开,面容在手机冷光的照拢之下显得格外俊秀,他轻轻勾起唇角,语气戏谑,却又带了甘之如饴的纵容溺爱,好像在哄小孩子:“你要什么我不给?”
她伸出颤抖的指尖,视野里莹润的光被遮去几线,如同一层浅浅淡淡的薄纱地披在身上,像是一个带着稀薄体温的拥抱。
“征君……”她怯怯地叫出了声,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
当晚,冬花不顾已经深重的夜色,毅然决然地拎着行李箱,抱着四号上了回程的新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