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来时,阿暖还晕迷着,大夫说无大碍了,他就去忙别的了。
今日公事忙完,寻思着再来看看阿暖,没想到一进来竟看到这么一幅画面。
三个少女肆意地仰倒在桌前,阿暖醉得已经神智不清了。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阿暖,一手软软地搭在酒坛子上,一脚踩踏着石凳,另一只手拄着石桌上,双眼迷离,两腮泛着醉人的红。
这几年看惯了穿着素麻布罗裙,用木簪挽发的阿暖,猛看到一身淡蓝色绣着百合花烟罗裙的阿暖,炎钰有点不敢认了。
挺秀的鼻梁,小巧的下巴,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素日里苍白无血色的脸颊映着红蕴,唇上一抹嫣红惹人怜爱。
炎钰心中一软,他好久没这么仔细打量过阿暖了。
忽然,他觉着院子哪里不对,四下打量,空旷了不少。
看了半天,才发现是满院子的紫藤花不见了。
他皱了皱眉,摇了摇阿暖:
“阿暖,阿暖……”
阿暖似睡非睡,似梦非梦,无神地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又醉了过去。
“阿暖,紫藤花怎么没了?”
炎钰再次摇了摇阿暖,在她耳边重复了几遍。
最后一遍阿暖像是听到了,喃喃道:“绞……绞……了。”
炎钰下意识加大手劲,问道:“为什么?”
阿暖吃疼,嗯了一声,嘟囔了一句什么,炎钰没听清。
他又在阿暖耳边重复了好几遍。
阿暖终于听清了,不耐道:“不……不……喜欢。”
说完,再次睡了过去。
炎钰怔怔望着阿暖出神,似是明白,又似是不明白。
心里突然空了一大块,以前的阿暖没有自己的喜欢。
她的喜欢,因他喜欢而喜欢,因他不喜而不喜。
而今,她清清楚楚告诉他,她不喜欢!
从秋狩回来后,阿暖就有些不对劲儿了。
那时他心里有事,又离京好几个月,等到回来,才知道阿暖换了院子。
再见阿暖,就是碰上十殿下的那次。
他突然有些心慌,他已经习惯了阿暖在那儿。
不管他走多远,不管他做了什么,阿暖永远在那儿。
他以为,阿暖可以一直在那儿等他的。
上次,阿暖对十弟说,她愿意。
他也以为阿暖在闹脾气,任谁受了那么大委屈,总要使使性子发发脾气的。
他没往心里去,他不认为阿暖会离开他。
如今,空荡荡的院子告诉他,阿暖不是在闹脾气,阿暖是真的要离开他!
阿暖绞的不是紫藤花,绞的是跟他的牵绊。
炎钰突然有些站立不稳,向后趔趄了几步,狼狈地跌坐在地上。
十二年的相伴,他已经适应了身边有阿暖,他不知道如果生活里没了阿暖会怎样。
他猛地起身,一把揪起阿暖朝院中一角走去。
他把阿暖的头浸在水缸里,阿暖被水呛得大声咳嗽起来。
连着浸了几次,阿暖终于清醒了。
她推开炎钰,一边咳嗽,一边狼狈地抹了抹脸,头发湿淋淋不断往下滴着水珠。
炎钰再次将她拉到身前,紧盯着她的双眼,厉声道:
“你什么时候跟炎轩好上的?”
阿暖这才明白过来,他在发什么疯,别过头,不想理他。
“说,什么时候?”
炎钰锢紧手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阿暖控制不住地咳嗽着,还是不答他的话。
炎钰一把将阿暖扔在地上,恨恨道:
“你是本王用剩下的,你以为炎轩会真心待你?别做梦了!”
阿暖轻笑一声,侧头看他,淡淡道:“七殿下可有真心待我?”
炎钰想都没想,马上回道:“本王当然是真心待你。”
阿暖嗤笑道:“炎钰,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你什么意思?”炎钰再次将阿暖拉至身前。
阿暖盯着炎钰的双眸,一字一句道:
“第二个孩子,只有你知道,告诉你的第二天,王妃就给我灌了滑胎药。”
炎钰面上有些不自然,很快掩饰道:“你们同是女人,事有凑巧,她发现了,有什么奇怪的。”
“是吗?你想娶苏宜修,想你们的孩子做世子,借我的手除去王妃的孩子,炎钰,还用我往下再说吗?”
炎钰神色大变,勒住阿暖的喉头,厉声喝道:“你……”
只说了一个字,他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秋狩,树林外,我都听到了,我只是你的意外,不是吗?”
炎钰神色变幻不定,猛地再次勒紧阿暖的咽喉,沉沉道:
“那又怎样,你只是我的奴婢,奴婢!你要清楚自己的身份。”
阿暖被勒得满脸通红,断续道:
“我……很……清楚,所以,你……跟……我说……什……么……真心!”
炎钰不说话了,又不肯放开阿暖。
二人僵持半晌,炎钰一把推开阿暖,大踏步走了出去。
绣球花
阿暖看了眼炎钰怒气冲冲的背影,抬头望天,这就算撕破脸了吧?
她一个小奴婢敢跟主子要真心,真是不要命了!
不过,那又怎样呢?
她因别人之过,平白遭了3年无妄之灾。
这回,总算是为自己,也不冤。
她看着明亮皎洁的月亮,忽地笑了,拍拍胸口,自语道:
“阿暖,自欺欺人的倚仗没有了,以后……你可怎么办呀。”
话落,一行清泪划过面庞。
当第一缕阳光打在院内,阿丁姐妹俩终于醒了。
二人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看看四周,才发现愣愣坐在地上的阿暖。
“哎呀!姑娘,您怎么坐在地上,快起来,快起来。”
二人手忙脚乱将阿暖搀扶起来。
阿暖这才发觉腿脚不听使唤了,她本就有严重的腿伤,又在地上坐了一夜,膝盖疼得厉害。
她勉力笑笑,吩咐道:“弄些热水来,我想洗个澡。”
“好,好,马上就去。”阿丁一叠声应着。
热水很快来了,在阿丁姐妹二人的搀扶下,阿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自己放到木桶里。
“你们出去吧,我想自己待会儿。”
阿丁姐妹俩互视了一眼,不明白怎么一夜间,阿暖姑娘跟昨日不一样了。
“好,等姑娘洗好了,唤奴婢进来伺候。”
“嗯。”
随着这一声,阿暖已将头浸在热热的水里,她已控制不住情绪了。
热热的水气,将她内心的酸楚,蒸腾得藏都藏不住。
泪水、热水混杂在一起,直到阿暖实在承受不住憋闷,才将头从水里拔了出来。
她抹了把不知是泪,是水的脸,长长吐了口气。
接下来的两天,阿暖的小院儿很安静。
好像王府里所有人都把这个院子忘记了,阿暖等的狂风暴雨没来。
第三日,阿暖吩咐阿丁去瞧瞧,那间院子整修好了没有。
阿丁去瞧了一眼,说还要几天才能好。
阿暖又吩咐姐妹俩,去街市上买些绣球花回来放在院内。
阿丁跟阿铛嘀嘀咕咕:
“阿铛,你说姑娘咋想的,绣球花哪有紫藤花漂亮,孤零零的,有啥看头。”
阿铛敲了阿丁头一下:“就你话多,姑娘喜欢,她喜欢怎样,咱们照做就好。”
阿铛吐吐舌头,还是一肚皮的不解。
直到阿暖再次搬回小院,也没见着炎钰。
小院儿比没整修前规整了不少,又加盖了一间小厨房,原有的两间,一间做了阿暖的寝室,另一间姐妹二人住。
阿丁姐妹俩从街市上置办了些炊具,小院儿就算与世隔绝了。
阿暖又吩咐姐妹二人采买了好些绣球花,直到小院子里里外外堆满,连小厨房都放上两盆。
阿丁这才确定,阿暖姑娘是真的喜欢绣球花。
让她不明白的是,姑娘让采买的花里,粉色的、红色的、乳白的、蓝色的……唯独不许她们采买紫色的绣球花。
想想那一院子被绞断的紫藤,阿丁确定,姑娘不喜欢紫色。
阿暖不仅满院子摆上绣球花,还采些绣球花瓣做了好多香囊,挂在身上。
这些,还在阿丁的理解范围内。
绣球花能清热解毒,有止痒的功效。
接下来,阿丁就实在理解不了了。
阿暖姑娘……竟然用绣球花熏衣服,她要穿的每件衣服都熏,包括里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