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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赢国天子炎钰正和一屋子大臣们商议朝事。
十年过去了,炎钰洒脱如故,面容变化不大,身上多了几重威严。
登基三年,他逐渐减除朝中与他作对的势力,根基渐稳。
跟他争夺皇位的兄弟们,死的死,逃的逃。
目前,他最大的敌人,是他的五哥,逃往北境的炎琪。
十弟炎轩自十年前派去西南对南夷用兵后,自请驻守西南,再未回过京城。
三年前,他登基为帝,十弟炎轩虽上表称臣,与他的关系却不亲近,平日少有书信往来,偶有来函,也全是公事。
他知道,十弟是在怪他没有护住阿暖。
“柳尚书,送往北境的军需不得有误。否则,朕拿你的脑袋填上。”
炎钰看着兵部柳尚书吩咐道。
“皇上,您还是先摘了臣的脑袋吧。老臣实在毫无办法,户部万大人,到现在都没把臣要的东西准备齐全。”
兵部柳尚书是个干干瘦瘦的老人,听说话就一股子倔倔的劲儿。
炎钰黑了脸,看着另一位大人:“万尚书,怎么回事?”
万尚书圆圆脸,胖乎乎的,长得颇为喜庆。
他拱拱手,满脸委屈:
“皇上,南方的钱粮尚未押解过来,臣已经在催了。今年雨水大,河路堵塞,船过不来,老臣实在是没有办法,还请皇上宽限些时日。”
炎钰挑挑眉头,冷声道:
“朕宽限你,边境的将士能宽限朕吗?朕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再给你七日,七日钱粮不到,你自己摘了乌钞帽,到武门外等着砍头吧。”
万尚书见皇上生气了,不敢再说,缩了缩肩膀,恭声道:
“臣遵旨。”
炎钰见这事儿也只能这样了,烦燥地从桌案上拿起一份奏本,不耐地扫了一眼。
突然,眼神定住了,面色巨变,拿着奏报的手有些抖,半天不说话。
丞相、各部尚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抻长了脖子,想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皇上就那么一直呆呆地看着奏报,一句话不说。
王丞相大着胆子,问道:“皇上,可是发生了大事?”
皇上还是不说话,人像傻了一般,就那么呆呆盯着奏报上的字,一动不动。
几位大臣更加纳闷了,这是怎么了?一向镇定自若的皇上,犯癔症了?
书房内,寂静一片,直等得几位大臣腿都酸了,皇上终于开口了:
“王丞相留下,其他人先下去。”
“是。”
大臣们几乎有些嫉妒地看了王丞相一眼,这位丞相大人最得皇上倚重。
等御书房内只剩下皇上和王丞相二人时,炎钰慢慢在御案前坐了下来,开口道:
“王丞相,朕要去趟凉州,这段时间,朝政上的事,就请王丞相多多费心了。”
王丞相大惊,不明白皇上为何突然要去凉州。如今朝政虽比皇上刚登基的时候强多了,可还不到高枕无忧的时候。
此时出京,隐患太多。
“皇上,不可呀,万万不可……”
他尚未说完,被炎钰打断了。
“丞相,此乃朕的私事,非去不可,不用再劝了。朕同卿说,也是朕信任卿,就按朕出行做准备吧。”
王丞相看着皇上,老迈的眼神,一半感动于皇上的信任,一半是不吐不快的无奈。
“好吧,如若皇上非要出京,最好轻车简骑,不可大张旗鼓,速去速回。”
“好,朕都听你的,去安排吧。”
炎钰疲惫地挥挥手,示意王丞相出去。
御书房内静悄悄的,炎钰愣愣看着手中的奏本,不知坐了多久,直至天都黑透了,才起身离开御书房。
总领大太监陈辰,嘘着皇上的脸色,低声请示:
“皇上是去后宫哪位娘娘那儿,还是……”
话未说完,炎钰吐出两个字:“暖阁。”
“嗻,皇上起驾……”陈辰尖尖长长的声音,在宫墙内飘荡。
人,在哪?
当凉州大将军丁立看到站在他营帐内的炎钰,吓了一跳。
“皇上,您怎么……”话未说完,意识到失礼了,赶紧跪下给炎钰请安。
“人,在哪?”
丁立是他的臣子,也是他的袍泽,感情不比一般朝臣。他没有丝毫客套,直接说明来意。
丁立跪下瞬间,已明白皇上为什么出现在凉州。
“陈郡守替皇上看着呢,臣这就差人把陈郡守请来。”
丁立写了那份不太紧要的奏报后,早就把这事抛到不知哪个犄角旮旯了。他哪知道人在哪,马上把陈郡守推了出来。
“不用,带路。”炎钰一刻都不想多等。
“是。”
丁立答应一声,悄悄叹了口气,皇上还是没忘了阿暖姑娘啊。
陈郡守看到随着丁立一起来到府衙的炎钰,立马知道,他的好运来了。
“臣,陈良辅给皇上请安。”
十年前,还是七皇子的炎钰在他府上住了一个多月,他一眼就认出平民装束的皇上。
从他给丁立报信,到现在已过了四个多月,本已无望,突现转机,陈良辅很难形容他现在的心情。
“爱卿平身,此事爱卿有功,朕会另行封赏。”
从丁立的军营到凉州城府衙的路上,炎钰想明白了。
此事定是陈郡守先发现,报与丁立。丁立摸不清自己的心思,耍了点小心眼,怕事情有误,不愿担责,才不咸不淡当闲话奏了上来。
陈郡守喜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微哽道:
“臣不敢居功,全仗皇上提携。”
“好,人,在哪?”
炎钰一刻都不想多等,收到奏报后,阿暖有没有双生姐妹他很清楚,那一定就是阿暖。
“臣,这就带皇上去。”
陈良辅利落地爬了起来,赶紧差人带路。
正月十五那日,他差人跟踪凌风一家人,知道他们住哪了。
炎钰一行人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日头已偏西了。
今日,凌风带着虎头进山打猎去了。
本来他想把阿凤也带着,双儿不干,要跟着去。
凌风说她还太小,等大些再带她去。
双儿闹着不依:“双儿和阿凤一般大,阿爹不带双儿去,阿凤也不许去。”
阿凤绵绵软软劝妹妹:“双儿是女孩子,又是妹妹,阿凤是哥哥。”
双儿一瞪眼,推了阿凤一下:“好,咱们打一架,你打得过双儿,双儿就让你去,不跟着了。”
说着,拉着架式要跟阿凤先打一架。
阿凤皱着秀气的小眉毛看着双儿,男孩子长得晚,他还没双儿高呢,真要打起来,未必打得过双儿。
凌风看着他这个霸道的女儿,哭笑不得,只得两个都不带。
炎钰他们到的时候,双儿正在练武场练武。
阿凤生双儿气,在竹楼里看书,一天都没理双儿。
练武场在院子最外侧,当炎钰一行敲门的时候,双儿最先发现家里来了客人。
双儿推开用翠竹打制的门,看着外面一群人,脆生生道:
“你们是谁?是找我阿爹吗?”
双儿和阿暖小时候长得极像,特别是那双水葡萄般的眼睛。
炎钰第一眼看到双儿,眼眶不觉涌上湿意。
双儿刚刚还在练武,一身利落的束腰武装,看着可爱又英气。
陈郡守正待说话,炎钰示意他退下去,慢慢走到双儿近前,矮下身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双儿。”双儿生来大胆,一点也不认生。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炎钰强忍住喉间的涩然,问道。
“你们不是来找阿爹的?”
双儿转了转圆溜溜的大眼睛,没有回答炎钰的问题。
“嗯,我们……口渴,想讨碗水喝。”
双儿性子爽利,见外面这些人是来讨水喝的,痛快地将竹门打开。
山里虽少有人至,偶尔也会有路人经过,进来讨碗水,或是吃食之类,双儿对炎钰一行人没有丝毫的防备之心。
“大叔,你们快进来吧,我家的山泉水可甜了呢。”说完,朝主院跑去,边跑边喊:
“阿娘,阿娘,家里来了好多客人,要讨水喝。”
大叔?炎钰失笑,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称他大叔。
想起曾和阿暖的两个孩子,如果……也会这般可爱吧!
炎钰站在院外,缓了缓震荡得厉害的心绪,才慢慢朝院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