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诺满脸涨红,却语气郑重,一本正经地说:
“看你的心意”。
灵儿给这没头没尾的话听得愣了半晌。
等她突然想明白的那一瞬间,风水轮流转,轮到她面红耳赤,张口结舌了。
她皮肤比秉诺黑,不似人家脸红起来白里透红,她红起来真是红得发黑。
秉诺眼里闪过一丝轻笑,小丫头。
然后他给这完全石化的姑娘手里塞了一个纸条,说:“我先走了,别被人瞧见。以后你有事写信给这个地址,我能收到。来信的时候,把回信方式也写给我。”
灵儿收下纸条,呆若木鸡。
秉诺走到门口,似是想起什么,回头问:“你一个人能回了正厅么?”
见灵儿点头,秉诺才推门离开。
灵儿一个人愣神。
反复琢磨了几十遍,什么叫看你的心意。
是要娶我的意思么?跟家属一个意思?
她又感到一阵剧烈的心跳,气都喘不过来了。
婚仪之后,秉诺返回军营。
他继续埋头踏实苦干,不敢有丝毫懈怠。
入秋后,他腰疼犯了几次。
不知是受凉,还是劳累过度的缘故。每次犯病都严重得几乎无法站立,全靠皮带勒紧硬撑,才能勉强直起腰。
这病跟着自己久了,秉诺也知道身体的极限在哪里。要光说抄抄写写、跑腿的活还行。但若是再挨罚受刑,怕是整个人都要彻底报废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腰怎会变得如此金贵。
除了仔细保暖,秉诺能做的就只有做事小心小心再小心,谨慎谨慎再谨慎,力争不犯错不被罚。因此凡他经手的文书,都再三核验,不敢出丝毫纰漏。
也正是这严谨的做事态度,凡跟秉诺合作的无不交口称赞。但干得好了,活儿也就越来越多。
各式例会过后,秉诺就得通宵达旦整理例会纪要。
保证这纪要第二日一大早,就呈现在程三爷的几案上。
根据程三爷的意见,修改后,誊抄若干份,发与各营队。
京师送往朝廷的密函也是秉诺的活儿。
这差事并不难,只是耽误不得。
一次,秉诺得了密函已是入夜,外面电闪雷鸣,倾盆大雨。秉诺拿油布将信函裹得严严实实,揣在怀里。披上斗笠,骑上马就冲进了暴雨。连夜赶路,第二日一早将密函送到。
辛苦倒也没有白费,跟在程三爷身边时日渐长,秉诺察言观色的本事炉火纯青。尤其是打量程三爷的脸色,揣摩他的心意。
如果看到父亲双眉紧锁、脸色阴沉,则非召唤,秉诺就无声无息一般坐在角落干活,连呼吸都放缓,不给程三爷半点爆发的□□。
秉诺甚至默默整理了一个名单,把所有易惹父亲发怒的人和事,都列了出来。凡遇到容易踩雷的活计,秉诺都会万般小心,避免引火上身。
观察琢磨了几个月,秉诺倒发现了一件奇事。
原本跟父亲如死对头一般的叶浩将军,自今年兵会之后,仿若与父亲成了朋友似的,再无交恶。
小心经营的几个月里,秉诺不声张,不邀功。
只是踏实苦干,尽全力把所有活都做好。
想往上爬吗?
不见得,只是怕被罚而已。
因而一直到入冬,秉诺也就被罚了两次而已,而且都是小罚,无关痛痒。
一次是自己誊抄的档案抄错了一个字。
本就是归档用,错一字也无大碍。但撞在了程三爷的气头上,命令秉诺一卷档案全部重抄。秉诺实在是白天还有别的活,只得挑灯夜战,连夜誊抄,足足抄了三个通宵。
待他顶着两只熊猫眼与父亲交了报告,程三爷看都不看一眼,只说保存起来。
秉诺端正态度,心里没有埋怨,只是提醒自己下次万分小心。
再一次,程三爷与部下议事。临近晚饭,点了涮锅。
当秉诺捧着铜火锅从伙房,急急匆匆走到营帐门口时,他抓着铜火锅把手的手掌已经被烫得如火烧一般。
秉诺在帐外报告:“程将军!铜锅子来了!”
屋内交谈声不绝,隐约听到程三爷喊了声“进”。
锅子实在烫得拿不住了,秉诺并未确认,就撑开门帘走了进去。
帐内几位将军还在开会,几案上堆满了地图。程三爷似是没看到秉诺进来一般,继又主持讨论。
秉诺心里暗道,完了,怕刚刚那声“进”是自己的幻觉,父亲并未应允。秉诺不敢擅动,只得端着滚烫的锅子一直站着,再不敢发出丁点声音。
一直到大家讨论结束,秉诺手掌已经烫得没有知觉了,程三爷才漫不经心地说:“放下吧”。
秉诺小心放下铜锅的一瞬间,都怕松手时皮肤会黏在把手上。好在没有。他迅速缩会手,恭敬立在一旁等候吩咐。
那手上有冬日洗衣留下的冻疮,伙房帮工时留下的刀伤,如今,双手内侧,又布满了水泡。
但毕竟是外伤,养养也就好了,并无大碍。
除此外,一连几个月,平安无事。
见字如晤
这几个月里对秉诺而言最大的慰藉,就是与灵儿通信。
那一次不大不小的玩笑后,俩人之间悄然产生了一种默契。
一旬里,两人总能有两三封信件往来。
秉诺告诉灵儿信封上写护卫队文书收,内容为京城报文。京城报文每日总有十几封,夹在其中并不显眼,且这些报文本就是秉诺收接的,十分安全。
字里行间,柴米油盐,生活琐事,心思意念,所有的点滴生活细节都希望与对方分享。
“秉诺,你可知,遇到你后我理解了很多成语。我明白了何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何为‘情人眼里出西施’”。
“我今日新学了桂花糖藕。本不想学的,听说是南方的吃食。想起你在淀州待过一年多,许怀念那里的味道。便学着做了,爹娘都说好吃。等下回你回来,做与你吃。”
“今日有小老虎趣闻一则。那日大伯母说他们屋内有老鼠,就借了小老虎去,说要住三日。没想到第二天就给送回来了。说小老虎去了后,吓得钻到床底下,整日都不出来。给备的饭食它也不敢吃,结果半夜都给老鼠吃了。大伯母说:‘别过两天,老鼠没捉着,倒把你家小老虎饿坏了,我们可担待不起’,就给送回来了。为这,我笑话了小老虎一天,就想着赶紧要说与你听。”
“今日读诗一首:梅子留酸软齿牙,芭蕉分绿与窗纱。日常睡起无情思,闲思秉诺在干啥。”
灵儿的每封来信,秉诺都会在深夜忙完了所有的活后,取出来一个字一个字反反复复看。
见字如晤。
透过娟秀的字迹,一笔一划,秉诺仿佛能看到灵儿那灵动的笑容,听到她欢快的语气。
秉诺每次都很仔细读完,读到几乎能背出来,才提笔回信。
但他的回信多如同通讯稿一般,乏善可陈。
“今日完成了三份报告,两份记录。其余整理书信若干。军中近日来了新兵,护卫队中添了两人,许能增补些文书抄写。天气转凉,请注意保暖。”
基本每封信都是三段式。
先介绍今日干了哪些活,继而介绍营中新状况,最后提醒注意气候增减衣物。
反反复复就这么几句话。
但灵儿收到后,却也能看了一遍又一遍,跟捧了宝贝似的,心里乐开了花。
嗯,当真是那句,情人眼里出西施。
与灵儿交流日益密切,秉诺愈发变得会察言观色了,也就是姚氏说的讨程三爷欢心。
大哥的前车之鉴还在眼前。
秉诺心里明白,自己的亲事也定会成为父亲谋划家族利益的工具。
自父亲这一辈起,程家子弟都与武将家族结亲,嫡庶无一例外。
但灵儿家显然不是,与习武沾不上半点关系。
但秉诺希望靠自己的努力,稳步晋升,许能得了父亲松口。
如果大哥的副将无用,那自己就当主将。如果主将无用,那他就拼死立下赫赫战功。总能增加谈判的筹码。
因为灵儿,少年满怀信心与憧憬,只觉得似是至暗时刻的一丝光明。不论脚下磕绊险阻,只顾竭尽全力向着光明直跑。
但这光,当真太遥不可及了。
又到年末,这一年秉诺兢兢业业,任劳任怨。
他每晚入睡都在第二日的凌晨,通宵达旦更是家常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