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之间气氛骤然降至冰点,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必要,免得伤了和气。
李太后勉力笑了一笑,“母后累了,想歇息,你先回去罢。”
离开永安宫后,赵琛没有回紫宸殿,而是命小黄门把步辇停在后苑金明池边,他想散散心。
近侍亦步亦趋跟在身后,无人敢上前,生怕触怒天子。
他沿着金明池来回踱步,心中思绪纷杂,头一次有了孤家寡人的感慨。
坐在这个位置上,俯瞰众生,却要无时无刻不受制于人。
忽然,一阵鼓声由远及近,一位小宫女怀抱婴孩,摇着拨浪鼓,向此处行来。
尚未走近,就被禁军拦下,那宫女认出赵琛,当即吓得跪伏在地。
赵琛没有动怒,平静地注目她怀里的婴孩,就算去玉阳宫探视的次数寥寥无几,也不难认出,那是他的长女,宋氏为他生的女儿,瑗瑗。
“把公主抱过来。”
闻言,小宫女战战兢兢起身,把小公主递到天子手中。
他第一次抱孩子,手法生疏,瑗瑗不安地扭来扭去,想寻个舒适点的姿势,赵琛轻拍她的小身子,“别乱动。”
瑗瑗仿佛听懂了一般,靠在父亲怀里,静默玩了一阵。
她很乖,不哭也不闹,赵琛抱着她,道:“走罢,去看看你的母妃。”
一行人往玉阳宫去了,当晚,他破例宿在宋贵妃的宫室。
深夜,小黄门叩开殿门,跪地禀报,说太后快要不行了。
一切来得如此突然,赵琛披衣起身,往永安宫赶去。
这会儿,李太后已是气若游丝,拼命抓住他的手腕,嘴唇翕动,却说不出话。
他知道母亲想说什么,和谢晗一样,和其他朝臣一样,劝谏他从河东武将中寻觅合适人选,不要提携霍家。
大抵是为了让母亲安心,过了会儿,赵琛终于点头,“母后,朕知道了。”
李太后合上眼,手一点点垂落下去。
宫眷们乌泱泱跪了一地,哭声响起来,赵琛心中烦闷不已,拂袖摔碎盛药的玉盏,指着宫妃们道:“哭什么!”
所有人噤若寒蝉,唯有角落里,还传来细细抽泣声。
宋以柔拼命安抚瑗瑗,小孩子被吓着了,正哭得停不下来。
赵琛循声望去,眼神如覆冰霜,却没有再发火,而是道:“贵妃先带公主出去。”
得到这句话,宋以柔如临大赦,忙不迭谢恩,抱着女儿去了殿外。
李太后薨,于长乐宫停灵七日,赵琛神情冷漠如初,愣是一滴泪也没掉。
直至出殡前一日,他屏退宫人,轻抚金丝楠木棺椁,“阿娘,我这半辈子,就像是提线木偶,事事不能顺从自己的心意,做皇子时,要听阿娘你的话,当了皇帝,要听谢晗那逆臣的话。”
说道这里,他不禁冷笑,眼底滚落一行泪,“阿娘,你放心去罢,今后,我只会顺从自己的心意。”
宁安二年六月,皇帝下旨,提携定远将军霍韫为云州刺史,命其立刻前往河东。
消息传回凉州,谢晗又上一道奏疏,却如石沉大海,再无回音。
未出五日,霍韫赶赴云州接管军务。
是年初秋,突厥南下,新任云州刺史守城不力,平度关告急。
赵琛命河东节度使死守云州,奈何先前战事失利,很快,突厥铁骑攻下平度关,云州沦陷,直逼河东。
凉州,夜色浓如墨,大雨瓢泼,嘈嘈切切的雨声中传来一声马嘶,饶是元瑶睡得熟,也被这阵动静扰醒。
身旁的谢晗迅速起身,拾起衣衫披上,“是军报。”
他只留下这句话,大步流星出门。
入了秋,阴雨连绵,元瑶近来有些畏寒,便在屋里等他。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才见他回来。
他的披风教雨水打湿大半,透出重重寒意,元瑶迎上前去,谢晗却后退两步,“离我远点儿,当心冻着你。”
她立在原地,抬眸望着他,“是什么事?”
其实,她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凉风拂入内室,烛火跳跃不定,谢晗神色有些无奈,带着些微愧意,“云州失守,河东危在旦夕,陛下命我率河西军前去增援,明日一早便要动身。”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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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凉州
战事起于宁安二年初秋,突厥七万骑兵袭扰大梁,新任云州刺史霍韫备战不力,致使平度关失守,云州沦陷,突厥铁骑长驱直入。
幸而河东节度使从临近州郡调兵,暂时抵挡了突厥南下,不久,宣平侯率河西军增援,朝廷军合力大破外敌,收复云州。
突厥溃败而去,朝廷军一路追至塞外,形势大好。
然而这时,却有一个更令人震惊的消息传出,突厥与乌弥结盟,共派出十四万骑兵攻打迦叶城,直指凉州。
云州之危,不过是做给天下人看的一场局。
不久,迦叶城主战死,其女赫连月披甲上阵,守城三日,终究不敌,率领幸存的百姓前往凉州,请求庇佑。
谢晗离开之后,凉州军务暂时交由时晔接管,时晔自是开门,迎迦叶将士与百姓入城。
这是元瑶第二次见到赫连月,在岌岌可危的凉州城中,十六岁少女坐在小杌子上,任由郎中为她除去右臂所中的两支□□,抿着唇,一言不发,眼神冷锐。
她身上的盔甲积了一重又一重的血垢,模样看起来很是疲惫,为了保护这些百姓顺利穿过荒漠,她整整三天没有合眼。
元瑶递去一杯水,赫连月接下,道了声谢,再没有与她说话。
她亦没有多做停留,只身去了庭院,刺史府里挤满了受伤的迦叶士卒,她会包扎,能帮得上一些忙。
据探子回报,突厥先锋部队已行至城外百里,也许今夜就会攻城,任谁都知道,凉州危在旦夕。
北地的大半兵力都往河东部署了,即便谢晗收到密函便领兵回援,最快也得在七日后才能赶回凉州,而此时,迦叶已被突厥人攻占,凉州断然不能丢。
入夜后,突厥人开始攻城,火光烧红半片天,元瑶抱膝坐在青纱帐中,没有半点睡意。
若说不害怕,那定是假的,可她相信时晔,相信谢晗锻造出来的河西军。
及至天明,第一波攻城战以失败告终,突厥撤去,双方暂时休战。
伤兵源源不断送回城中,元瑶姊妹跟在元徵身后,帮着止血包扎伤口,忙得脚不沾地,过了正午,才喝上一口凉水。
午后,元徵撵姊妹两人回房歇息,元瑶自个儿倒没事,不过日头毒辣,元欢脸上被晒得红通通的,怕小姑娘中暑,于是把她带去后苑厢房安置好。
甫出门,便与赫连月撞上。
她换了一身窄袖胡服,客气地向她抱拳行军礼,“宣平侯夫人,请问北城楼如何去?”
元瑶道:“你伤还未痊愈,不能上战场。”
赫连月坚定地道:“我迦叶儿女,从无贪生怕死之辈,突厥狗杀了我爹爹,这份血仇,我一定要报。”
说完,转身就走,往刺史府正门的方向去了。
“赫连姑娘,请等一等。”
奈何赫连月不为所动。
情急之下,元瑶追上前去,指尖刚碰到她的衣袖,忽然足底一阵发虚,身子软软倾倒。
显得她像是在碰瓷似的。
元瑶想要起身,晕眩的感觉一阵比一阵猛烈,失去意识之前,她依稀记得,赫连月及时把她扶住,并高声向周围求助。
再醒来时,是在城南宅子里,自谢晗走后,她便一直住在刺史府,这会儿突然回来,只觉得有些陌生。
一股药味随风飘入室内,元瑶掀开纱帐,只见音笙立在一旁。
“怎么了?”大抵是刚醒的缘故,她的声音微微发哑。
音笙告诉她,“夫人,您这些天未能休息好,加之中暑,方才晕倒,元先生已经开好了药。”
元瑶穿好绣鞋,道:“我没事儿,赫连小姐人呢?”
音笙把煎好的药端过来,放在桌上晾凉,“我拦住她了,与她说了些话,她便没有坚持要去军中。”
她与赫连月一样,双亲命丧突厥人之手,有些推心置腹的话说出来,至少没有那么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