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丽不相信的看着他。低下头轻轻搅拌着自己的咖啡,咖啡沫一圈圈绕起来,黏在马克杯的边缘,小小的、圆圆的不锈钢勺子上沾着热气卷出来。
她生硬地说:“我出来可不是为了听你赞美你女朋友的。如果是那样,我宁愿回家睡觉了。”
她眼睛望着窗外,行人还穿着厚厚的棉服穿过街道,清扫大街的橘红色清洁工佝偻在墙角里,垃圾车是天蓝色的,上面有白字,写着什么,雪丽看不见。
一幢幢大楼的玻璃都是深蓝色的,如果是阳光灿烂的日子里一定会发着宝石般的光芒。可是现在那光芒却像被抽去了灵魂,寂静无声、毫无生气。
汪文卓知道她生气了。就赶紧找话题避开难堪,说着:“我们想办一个大学同学会,看看你愿意参加吗?”
“我无所谓啊,你们办成了我就去。”
“你要答应去了就一定能办成。”
“这是为什么?我比较有面子吗?”
“嗯,也可以这样说,我们现在还没定下来日期、地点,你答应了,我们就去商量这些事情。估计人也不多,就是以前比较好的几个人可能会来吧。混得好的不想跟以前同学聚会,混得不好的更不想聚了。”
“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事了?”
“梁静下个星期要回国了,她跟我说想见见同学们,还有你。”
“昂-----”雪丽的这一声调子拖得长长的,感慨地笑了,说:“她是我的好朋友,怎么倒跟你先联系了?不会你俩大学有什么事瞒着我吧?”
“没有没有,你想什么呢。她不是联系不到你吗?你的联系方式都换了。她就只能找我了。”
“她怎么样?”
“据说她大学毕业后家里人就送她到国外了,出国不久她人就有点抑郁了,治了好几年,现在终于好点了,这不就回国了嘛。我也是听同学说的,具体的情况我也不知道了。”
汪文卓说完就喝了一口咖啡,咖啡沫沾到嘴边,像刮胡子时的泡沫一样,她从包里掏出纸后放到他面前指指嘴就把头偏过一边去了。
不一会,她又说道:“我也有好几年不见她了。当初我们关系挺好的,后来毕业的时候我考上了吴老师的研究生,她没有,就跟我置气、生疏了许多,人也变得神经兮兮的,也是我太冷漠了,那时候刚上了研究生有点情绪太膨胀了,没有关心过她,她生气,我也生气,一别数年,谁也没有原谅谁。也不知道见了面说什么呢?”
“都是年轻气盛嘛,没关系,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早就都忘了。再说现在大家的情感更冷漠了,想找个跟你生气的人都难了。你们的感情还是很真实的,也很可贵。到时候一见了面都会原谅彼此的。”
雪丽听他这么一说,心里也在期待梁静回来了。
熬过一个星期的工作时间,周末,汪文卓就给她发信息要一起去接梁静,她第一次想要盛装出席迎接一个重要的人的到来。
梁静和她是同学、舍友,感情很好。
她和汪文卓谈了四年的恋爱,梁静就当了他们四年的和事老,每次吵架分手,汪文卓都要找梁静帮忙调解。
他们维持了七年的感情不得不说有梁静一份大大的功劳,所以汪文卓把梁静当恩人一样供着。
梁静人美心善,理想主义,很多人都以为她是个傻里傻气的人,只有雪丽知道她是个多么好的姑娘。可惜这样的好女孩总是受到伤害,大学四年谈了几段感情都是被抛弃的结局。
后来毕业的时候还被传出了怀孕的丑闻。雪丽始终不信。但两个人就是断了联系,她怎么也想不通原因。
当初还是太年少,不懂得珍惜。一不小心就会失去。
她看着镜子里自己的黑眼圈和眼袋乌黑一片,皱纹从眼角到眼尾已经很明显了,以前引以为美的双眼皮也开始松弛了,眼睛也不那么亮了。法令纹也深了好多。脖子上的颈纹出现了深深的两道。
她想到老林的妻子张梅,那样的女人应该很会保养吧。
自己就太懒于打理自己了。
一想到老林,就想到事情过去不过半年的时间,现在想起来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自己都快忘记了。
人的变化是在不经意间发生的、是在一刹那发生的。
想起老林,好像他和大街上任何一辆车里的有钱的中老年男人一样陌生,从来没有和雪丽有过任何关系。
中午时分,汪文卓带着他的女朋友夏夏在雪丽的楼下,给她打电话,她匆匆涂了粉就下楼了。
坐在车里时看到夏夏正在拿着一面大镜子补妆,她的妆容很精致,却像是一尊完美的大理石的雕塑一样,僵硬的虚假。她照着镜子问雪丽:“姐姐,你用什么牌子的口红啊?”
雪丽摸摸自己的嘴就说:“没用什么口红啊?”
夏夏就把一个小盒子递了过来,笑着说:“听老汪说你快过生日了,我提前送你的生日礼物。姐姐这么好看怎么能不用口红呢?口红是女人的魅力,你用了口红就有了生气,一张脸就活了。”
她哑口无言,不想说话,老汪就说:“收下吧,夏夏的一点心意。”
她接过了礼物,夏夏把镜子也递过来了,她拆开小盒子正是一只包装精致的名牌口红,她推开盖子一看颜色,就觉得自己很喜欢,也不吝啬表现出来,笑着对夏夏说:“谢谢你了,我很喜欢。”
夏夏回过头来说:“姐姐你快试试色吧,你涂了一定很好看。”
她也就没拒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好像口红确实很有效果,整个人精神了许多。
厚厚的粉也把脸上的瑕疵遮了起来,唯独额角的疤痕是个浅浅的凹痕,那是老林推倒她时撞在柜子角上的痕迹,没有处理好伤口留下的疤痕。
她把镜子递给夏夏,没有表现出难受的神色,把口红装在了自己的口袋里,用手紧紧地攥着。
他们等了许久,梁静才从机场的出口出来,整个人被包的严严实实的,瘦的像个猴子一样推着自己的行李箱走过来。
雪丽和老汪都走近她,三个人相互看着,时光和记忆倒带了几年,三个人的眼里都盛满了往事的记忆。
最后是夏夏打破了沉默,她自来熟地介绍自己:“我是老汪的女朋友,你就是梁静姐姐吧。欢迎回来。”一腔热情把沉默驱散了,老汪接过她的行李箱,雪丽看着梁静苍白呆滞的脸庞,伸出手把她拉了过来。
回家的路上谁也没说话。直到车开进了市区里,梁静才说:“给我找一家宾馆住吧。”
雪丽脱口而出:“你不回家吗?”
梁静摇摇头,说:“我不想回家,我也没有家了。”
雪丽问:“那你爸爸妈妈呢?”
“我说了我没有家。”声音里是遥远的凄凉,就像空谷足音一样缥缈。
雪丽也不好再问什么,就说:“要不你先去我那里住吧,我自己一个人住,房子挺大。我一周六天上班你就自己在家,周末我们还可以有个伴,好不好?”
梁静不说话。
雪丽继续说:“我不忍心你回来了还去住宾馆,我的良心过不去。我们也好久不见了,一定有很多话说,你就来我家住吧。”
老汪也说:“对呀,你看她自己一个人也挺孤单的,你就去陪她吧。等我有时间就约你们一起吃饭也方便。”
夏夏也急急地说:“是啊,姐姐,你就答应了吧。这样我就有两个好朋友了。”
梁静呆呆地看着窗外闪过的车辆,干枯的树枝在空中画出筋骨分明的画,太阳不愿意露出温和的样子。
沉默,就说明并不反对,人们一直这样理解的。
老汪请客吃饭,夏夏的热情也有点感染到了其他的人,所以局面还算不是死气沉沉的,梁静话不多,温柔地听着,偶尔笑着,初见时苍白、绝望的脸也有了生机,浅浅的眉眼,不施粉黛,也不见老,还是一副惹人垂怜的样子。
四个人说了很久的话,结束时已经晚上五点了。老汪想到明天都是工作的人,就坚持把两人送回家,却没有上来再做客。
他和夏夏回家的路上,夏夏问他:“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啊?怎么老感觉你们之间有一种默契,有一个秘密呢?单单只是同学关系也不像啊!”
老汪说她多心了也没再解释。他不知道女人最怕有疑惑,尤其是感情方面,女人的第六感和好奇心,不亚于一个优秀的科学家对地球的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