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点头,神色怔然,“我……听过,当年宫宴上指贪,被,被……”
我接下他语无伦次的话语:“被人砍去头颅,死后身首异处。”
他低下头,不再看我,只是打量我的手,说道:“圣上向你提他做甚……”
我瞧不清他神情,继续试探道:“他讲了些少时趣事,说屈大人少时射过他一箭。”
他顿了顿,道:“不是有意的吧……”
我没说话。
他抬头看我,道:“在宴上指贪,不惧生死的人,怎会胡乱射箭!”他语气笃定,可在我看来,倒像是生气。
“圣上说了,确实不是故意。”我怕他真是屈尧,会去跟圣上对质吵起来,于是连忙安抚道。
他看我一会儿,在我房内找了药膏,拉我到床榻处让我坐下。
他低下头擦我的手,他擦了一会,问我:“那你觉得……屈君遥为人如何?”
若不是我心中有了疑虑,有了底,可能我还真不能发现他此时的紧张。
我悄悄看着他这幅样子,心里不禁想道,我知道陈瑜本就别别扭扭,可里面的芯子真是屈尧?
我回想了从前与陈瑜相处的日子,他扭扭捏捏藏我字迹,接过书时欣喜不已,他抱着我就起了反应,他生气地说要让我忘得一干二净,忘掉谁?忘掉他自己吗?
我笑了笑。
“你笑什么!”他突然抬头瞪我,我也这时才发现我自己竟笑出了声。
我连忙正色道:“你擦得轻,太痒了。”
他疑惑地看了我一眼,“这样呢?”他手下力道重了些,我有些疼,但忍住了,我说道:“刚好。”
于是我的手就一直疼了下去。
“你还没说呢……”
“说什么?”
“你觉得屈君遥如何?”他这下倒是抬头看我,脸上满不在乎,仿佛随意问出来,眼底却微微希冀,也有惧怕。
他紧紧盯着我。
这下我哪能还不知道陈瑜是不是屈尧,若是以前我还会奇怪他怎问我这事,接着便会心虚地移开话题,可如今我知道了,我自然要让他知道他在我心中是如何地位。
我当年呈于陛下的书信他既然看了,便当然知道我对他如何看法,我回忆当年我写下的字,说道:“屈大人为人端方磊落,清廉守正,高风亮节,乃骨鲠之臣。”
他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我会这样评价,我见他这样,心也提了起来。
是我猜错了?他不是屈尧?
我脸色一白,若陈瑜不是屈尧,我还在他面前如此评价,这样说其他的人,岂不是,岂不是让他心中有了芥蒂!
我可不想让他乱想!
他开口,语气有些奇怪:“你这样看他的?”
“自然,我……”
“可你当年不是说他贪污吗?”他手上用了力,我的手刚刚擦完药,伤口还痛着,我吃痛,一下叫出声来。
他慌忙松开手,轻轻对我手呼着气。
我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更加乱了,陈瑜到底是不是屈尧?不然他为何这般样子?像是不满我这话……
或者说他没有看到那信件,陛下没有给他?
不,若是他真是屈尧,依圣上语气和作为,陛下定也知道,更知道我和陈瑜的关系,那又何苦骗我?
那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不是屈尧?还是他究竟没看?
我回忆起圣上说的话,我“诬告”他不久后,他就屈服于屈御史,像是被我的举措伤极了心……所以他……
根本没看?
我一时不知是怨他还是心疼他,怨他没有看,却也更心疼他没有看也会回来找我。
“你不用勉强……”
什么?我勉强什么?
他接着说:“你是不是不想说他人坏话,所以才这样说……”他笑了笑,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
我心中不快,觉得他不信我,也觉得他低估了自己的位置,我怎可能不对他说推心话。
可我心里也同时心揪,为他感到委屈,定是当年的事情让他接受不了,所以一直没看。
他怎都不看一看……
我们两人断不可再这样下去了,我严肃地看着他,说:“我要同你说件事,你要认真听着。”
“哦,何事……”他像是根本没有听我讲,只茫然应道。
“当年的真相……我被当时党派所迫,不得已当朝告屈大人贪污,但我所呈书信根本不是他贪污罪状!”
他一下眼中有了神采,又有几分不可置信:“那,那是什么?”
“是我所搜查的贪官名录,里面附有我力证屈尧清白的书信,陛下看了,想是他另有安排,还是免了屈大人职权。”
我说完了,仔细地看他,他却呆呆坐着,一点话也不讲。
房内静谧,我不知他脑袋里面想些什么,怕他乱想,又道:“定是当年陛下另有苦衷,所以才,才这样……”
他却打断我:“所以你说,你根本没有告他贪污?”
“没有!”我有些急了,“我怎会做出这种事!当年是我逼不得已!我,我……”
我急得不知道怎么说出来,难道真的要直接说我已知道你是屈尧,可要是他问我如何得知怎么办?我能说是因为他的字吗?会不会太不给他面子?他瞒了这么久,结果被他的字丑泄了底,会不会太让他难堪?
我也总不能说就是圣上把他的秘密告诉我的吧,这样说出来,会不会更不好?
我只能让他亲自告诉我。
或是他根本就不信我的说辞?觉得我是空口无凭?
我有些颓丧,不知如何向他说这些种种复杂之事,他要是看了那封信多好,要是看了,总该知道我是就算受了别人所逼,我也不愿他有半分损伤的。
可是他偏偏没看,说不定眼不见心不烦,丢都丢了……
那怎么办?
对了……
若是说我思慕于他,便绝不可能诬告。
那锦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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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料峭春意
我可以给他看那方锦帕,可这样也太突兀了,我该如何将话移到这上面来?
怎么说呢?
我心里有些急。
我悄悄地又看了眼他,见他还在盯着我的手,假装在抹药,实际上他只擦那一个地方,手指颇为用力,我都被他搓痛了。
我说道:“我怎可能会诬告于他呢,我,我是……”
我说不出来,这太奇怪了,他明明就在我眼前,我却还要假装诉说这份“他人”的思慕之情。
我心里想,反正他自会跟陛下求证我是否诬告,也用不着我来说。
我这样想着,却有些伤心。
他怎能不信我呢。
“那信是你亲手写的?”
“啊?何信?”
“就是那封你亲手呈上去的信,是你亲手写的?”
他抬起头看我,脸色镇定,或许他都不知道他此时问我的话有多怪异。
我一定要十分笃定地说出来,我要让他知道,我没有诬告,更没有存着伤害他的心思。
我坚定答道:“是,我一字一句,亲手书写。”
他听了脸上是难以自持的激动,还有些不可置信的受伤意味。
“原来如此……”他喃喃自语,“竟是有意这样让我……竟骗我……”
我没听清他的话,正要问他。
他却忽然脸色惨白,简直萎靡不堪,他眼神复杂,像是卷着悔意和歉疚,他张了张嘴,又闭上,像是极为不安,突然站起来,又坐下,然后又站起来,想了一会,又坐下来。
过了一会,他想是也觉得自己的举措很是奇怪,便对我勉强笑道:“我,我以为你当真告了他呢,毕竟……屈……君遥名声一向很好……”
他说到最后,有些心虚意味。
很好吗?我忍住笑,除了朝中贤臣,你不知得罪过多少人呢,我耳边可全都是嫉妒怨恨你的话……
他想了片刻,忽然抓着我两肩,颤声说道:“墨伴,对不住,我真是对不住你……”
他眼圈红红,一副要哭的样子,我虽知道他哭过,但也还从未正眼见过他这般心焦……
我连忙说:“你日后不再犯,在官道收敛便是……”
他听了却眼神复杂,说:“不,是我,我对不住你,我……”
他眼神黯淡,却忽然又说:“我想亲你……”
我知道他现在许是开心,想要表达出来,可我却仍旧恼恨他今早在官道上对我做的事。往日早就亲上来了,哪还会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