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七摇了摇头:“属下无能, 未能得知,但属下猜测,至少五千。”
程淮启嗤笑一声。
“定然不止。”
程淮泽不愧是老狐狸一只,将私兵养在牟州,让他费了好一番心思才找到。
牟州在都城以西南处,地势陡陷奇峻,多山峰、少平原;且又是穷乡僻壤之所,粮草匮乏,无法自给,全靠外输,极费银钱。
那处既不是练兵之地,亦不是养兵之地,他却偏将如此众多之私兵皆养在牟州。
他选择牟州的唯一目的,便是要瞒住皇帝,让人即使多有猜测,亦抓不住把柄来。
但如今,自己既已发现程淮泽之踞点,想必他紧接着便会有所动作,免不去一场腥风血雨。
程淮启眸色更深几分,低沉道:“承南、越水、安门三处即刻戒备,他不日便可能动手。”
“是。”
玄七应下,还未来得及走远,便听见玄三来报。
“殿下,承南有动。”
窗外忽然刮起一阵大风,雪沫阵阵穿窗而入,伴随着呼啸之声,迎面砸在脸上,程淮启目光一凛,面色如眉间落雪一般,冰冷而凝重。
承南、越水、安门三处,皆为他所辖兵之区域,其中承南又离都城最近、地理位置最为险要。
虽说程淮泽此刻还不敢明目张胆地谋反,但若他暗中折自己羽翼、还损了自己的一支强兵,必然对自己消耗极大。
程淮启虽有掌狱司副官一四品武职在身、可调遣大邺四千军兵,但这四千军兵,再加上他之启字营中五百私兵,亦不过四千五百人,还分练于三处。
这三处之中,又以承南为兵数最多、最精之所。
大邺军兵处,程淮泽应当不敢过分动作,但他之五百精兵中,有半数皆在承南,程淮泽此番毫无退路,极有可能不管不顾、背水一战,届时启字营必然元气大伤。
如今看来,程淮泽果然是雷厉风行、有备而来,此番自己才得到消息,他便已经开始动作。
程淮启抬眼,望了望窗外一片无边无际的漆黑,终于动了动僵硬的身体,在案几前大刀阔斧地坐下。
他食指一下一下地轻扣着桌面,带起手背上的经络时而吊起、时而落下。
如此思考了不过一个时辰,便又有人来报。
“殿下,五皇子旗下之大将封石亲率五百精兵闯入启字营驻区,大肆杀戮,境况凶险。”
程淮启闻言,眉头重重皱起,毫不犹豫地起身,对玄一下令:“即刻备快马,赶往承南。”
“是!”
承南启字营操练极严,各个皆为以一当十之人中龙凤,即使面对程淮泽之精兵,也断然不会出现那小将口中“境况凶险”之词,一切皆因承南营将领此时不在军中,此三百精兵头上,只有一个廖副将坐镇。
启字营之军精锐,却也各个心高气傲,廖阳年轻,定有许多人对他不服,此番面对如此危急局面,一仍未立信之人难以指挥大局,且廖阳军事经验又少,难免出些岔子。
此一回与程淮泽之较量极为重要,他须得亲自上阵。
——
今日过小年。
因着再没几日便是除夕之夜,邺谨帝便未在今日大设家宴,只是给各宫都赏了些饺子与春花、对联等一类物什,叫各宫各自庆贺便是。
昨晚大雪飘了整整一夜,今晨倒是难得的大太阳,照得人精神头儿都足了许多。
陆容予今日兴奋极了,一大早便爬起来,穿戴梳妆整齐,与画婉、梳雪、小兰、怡香一道剪春花、贴对联、挂灯笼。
上回玉合走后,程淮启不放心别处来的宫女,又觉得堂堂一郡主,只有三个婢女伺候着,实在不妥,便直接从自宫里拨了一个过来。
此人便是怡香。
怡香已伺候程淮启多年,自当知晓自己即将侍奉的人将来会是何等身份,因此十分谨慎小心,生怕哪处惹得这将来的太子妃、亦或是皇后娘娘不痛快。
这怡香平日里不声不响的,陆容予便以为她就是这个安静性子,却没想,今日第一回 见到了她活泼健谈的模样。
“怡香!你这窗花也剪得太漂亮了些!”梳雪看着怡香手中那栩栩如生的一朵雪花,忍不住赞叹道。
怡香将手中的雪花轻放到她手心里,笑道:“我母亲便是剪窗花卖的,我自小便跟着她学,会剪许多样式。这雪花儿看着难,却是窗花中最巧妙简单的!”
梳雪与陆容予闻言,都要坐下来跟她学。
怡香果然厉害,才没一会儿,就教两人将两朵雪花剪了出来,逼真又漂亮。
陆容予剪了两朵,又过去与画婉、小兰一道挂灯笼、贴春联与福字。
“小姐的字也是极好的,要不要也题一幅对联?正好挂在里屋。”画婉道。
画婉这么一说,陆容予倒是也来了兴致,立刻拿了笔墨与空联来,即刻便挥就了一幅。
上联:安平盛世千般美
下联:锦绣河山万里春
横批:万象乾坤
画婉读书不多,却识得几个字,看罢,笑道:“小姐胸怀极广。”
陆容予抿唇一笑,忽而觉得这幅春联不该自己留着,若送与七殿下,倒是极好。
她又写了几张,挑出些好的来贴。
等一切都忙完后,也才不过卯时末。
陆容予坐在梳妆台前,又整了整自己今日的妆发,便百无聊赖地托着下巴,看着铜镜中那容颜姣好的女子,发起呆来。
上回她与公主一同溜出宫,邺谨帝发了大火,将公主关了十余天禁闭,今日小年,邺谨帝却仍没有要放她出来过节的迹象。
不过,公主有一回传了封信来与她闲侃,可见邺谨帝仍是疼极了她,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距约定的时间还有整整一个时辰,陆容予便想着亲自捎信,到流月宫去走一趟。
若她运气好的话,或许还可与公主见上一面。
公主这样无拘无束的性子,被困于宫中那么久,除了帝后与婢女,连其他人的面都见不得,定然觉得闷极了。
她行至流月宫附近,远远就见到宫门口守着的八名提刀侍卫,个个站姿笔挺、面色肃穆,像八个木头桩子似的立着,那气势一下将她吓得向后退了几步。
“……看来皇上是要公主狠狠地记住这回教训了。”画婉道。
陆容予愣了愣,点点头,又拉着她,小心翼翼地绕到流月宫后方。
正琢磨着如何将手中之信扔过高墙,便听到里头瓷器碎裂一地的声音,接着,又是程淮安带了十分怒气的言语。
“用茶!用什么茶!今日小年,父皇还不让本宫出去,本宫有什么心思喝茶!若你是本宫,你说,你若是本宫,明知晓今日各宫皆在欢天喜地、一片热闹,你却要被关在这偌大的宫中,独自一人享用这锦衣玉食,又有什么意趣!”
“跪跪跪,就知道跪!本宫许你跪了吗!仔细跪脏了本宫的地!还不下去给本宫端饺子来?”
“本宫就是要在这后院里用膳,如何?你若能说动父皇放本宫出去,本宫便安生回屋里吃饺子去!此番他若不肯放我出去,我定是要使这苦肉计,病一病才好的!”
墙内滔滔不绝地骂了好一会儿,看在陆容予与画婉相携着,笑得气都快喘不上来之时,里面的动静才终于小了下来。
陆容予收了笑,走上前几步,几乎将面贴在冰冰凉的宫墙上,拔高声音喊道:“公主!”
里面沉默了一阵,随即,传来一个疑惑又惊喜的声音。
“……嘉和?”
“是我!”
“嘉和!我知道你是最挂念我的!你果然来了!怎得,这处没有禁军守着吗?”
“也只有此处没有了,”陆容予笑道,“原本我还写了封信,想着你若不在,我便想将信与石子缠在一道,丢进你宫里。如今你在,我便这样隔着墙壁,陪你聊会子天吧。”
“妙极!”墙内的人高声赞叹了一句,又问道,“上回我说与你那事,你可有思量?”
陆容予闻言,面上一红,讷讷了许久,才道:“你如何知晓?”
程淮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瞧瞧,有了心上人,连脑子都一并傻了去。”
“上回围猎,你、我与哥哥一同在帐中议事,我自然知晓你已将遇袭之始末都告诉哥哥了,那时他又以此为借口,到父皇那处巧妙将你救出,不是心悦,更还有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