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宋辰这个星期都老老实实,没旷过课,办公室里的老师在感叹。
有人和沈乔开玩笑,说,沈老师,就是廖老师那会儿宋辰也没这么乖,你是不是有什么妙招?
宋辰自答应他不逃课,没有再逃过一节课,虽然还是会迟到,上课也不见得听,较以往表现确实好了很多。
沈乔想,宋辰到底还是个小孩子。
沈乔发现他在小区里碰见宋辰的次数突然多了起来。他像只喂熟的猫,闻着味儿,隔着不远不近的,就冒了头。
可沈乔心里却有了几分迟疑。
宋辰太过黏他了。
这对宋辰,对他都不是一件好事。
宋辰的舅妈是楼下麻将场里的常客,沈乔隔三差五都能看见她在楼下搓麻将。
推牌的声音混着柴米油盐的唠叨声此起彼伏,有一回正说起考试,宋辰的表弟正读初中,年纪不大,却已经是个很淘气顽劣的孩子。
他同人打了架,把对方脑袋撞破进了医院,对方爸妈揪着他找上门,宋辰舅妈溺爱自己的儿子,一看就急眼了,骂骂咧咧地推了麻将桌,和那对夫妻吵了起来。
沈乔回来时,他们吵得正凶,隔得远都能听见宋辰舅妈拔高的嗓音,把自己儿子往身后护,掐着腰,唾沫横飞,还有人在一旁劝,嘈杂喧闹。
沈乔脸上没什么表情,想起什么,突然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眼,宋辰提着单肩书包,脸上有种习以为常的漠然。
他看见沈乔的眼神,仓促地垂下眼睛,脸上露出几分难堪。
二人不约而同地停住了,没有再走,中间隔着七八步,谁也没有靠近一步。
过了一会儿,那对夫妻气冲冲地走了,宋辰舅妈如同打了胜仗,昂着头,她紧紧地抓着儿子的手,那小子挣了挣,突然,他看见沈乔身后的宋辰,扯着嗓子叫了声表哥。
宋辰舅妈沉了脸,转头就骂她儿子,说,小王八蛋,我说你怎么打架,好的不学净挑坏的学,人家那是有人生没人养,你和他不一样,能不能有点出息!
沈乔皱了皱眉,看着面前的妇人,语气沉冷,说,宋辰是个好孩子。
她冷笑道,你谁啊,我教育自家孩子关你什么事?
沈乔淡淡道,我是宋辰老师。
她瞥了沈乔一眼,嘲道,老师?也没见你们把他教多好——
宋辰打断她,舅妈!
宋辰对沈乔说,沈老师,你回去吧。
14
当天晚上下起了小雨,沈乔听着外面的雨声,罕见地有些心不在焉。
他想起宋辰,想起宋辰站在他身边的样子,他让沈乔先回去,语气僵硬,脊背绷得直,忍耐着,好像下一瞬就会爆发。
沈乔还是没有多说什么,这是宋辰的家事,沈乔没有足够的立场去插手。他突然有些烦躁,起身拉开窗帘,天已经暗了,灰蒙蒙的,绵密的雨丝笼罩着万家灯火。
宋辰住在对楼。
这是有六层楼的老住宅了,对面也是六层,已经十点了,沈乔看过去,只有几层还亮着灯。
突然,沈乔怔了怔,他看见了宋辰。
宋辰在看他。
两栋楼隔得不远,宋辰坐在窗前,手边亮着一盏小灯,抬起头正看着沈乔,也不知看了多久。
二人目光遥遥的一对上,都有些猝不及防。
那边宋辰飞快地将窗帘拉了上去,遮得严严实实的,却越发露出几分欲盖弥彰的意味。
沈乔看了会儿,摘下眼镜深深地吐出口气,按了按眉心,一时间竟有些恍神。
宋辰心跳得很快,直勾勾地盯着晃动的窗帘,呼吸都屏住了。
屋子里摆了两张床,他表弟赵梓新正盘腿坐在床上玩个游戏机,初中生了,吊儿郎当又顽劣。
刚输了一把,骂了声,抬头看着宋辰,说,表哥,干什么呢?
宋辰回过神,漠然道,没什么。
赵梓新说,表哥,有钱吗,借我点儿。
宋辰冷冷道,没钱。
赵梓新嗤了声,嘀咕道,小气劲儿,你妈没给你打钱?
宋辰说,不关你的事。
赵梓新道,怎么不关我的事,表哥你住我屋给点儿房租不过分吧,我可看见了,你刚给那些野猫买了猫粮,还去兴哥店里看片儿,身上肯定有钱。
宋辰僵了僵,兴哥早几年是当地的一个小混混,后来开了家影碟店,租售碟片,也能直接去他店里看。
以前宋辰逃课的时候,常去他店里看电影。
宋辰不想再搭理赵梓新,拿了睡衣就去卫生间洗澡。
热水汩汩地浸润每一寸皮肉,宋辰闭着眼睛,脑子里浮现他前几天看的一场电影,昏暗暧昧的灯光,接吻的是两个男人,赤裸的躯体散发着强烈的荷尔蒙。
突然,宋辰想起了沈乔,想起他漫不经心地搭在桌上的修长手指,站在讲台上禁欲又冷淡的样子。
宋辰呼吸一下子急促了起来。
他勃起了。
15
沈乔没想到宋辰会偷看他。
宋辰已经看了多久了?
他已经越界了,沈乔想,不可否认,他对宋辰是喜欢的,但是这份喜欢仅限于师生,再没有别的。
沈乔还想起了很多,这个小区就这么大,他刚来的时候,来回路上鲜少碰见宋辰,后来却总能偶遇。
宋辰像他喂养的流浪猫,喂熟了,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凑上来。可宋辰到底不是猫,是一个高中生,是他的学生。
沈乔对自己的性取向一向很清醒,从来不逃避,他喜欢男人,即便是当初被口诛笔伐,他也不曾对此感到羞耻。
无论宋辰是不是同性恋,宋辰——宋辰太年轻了,沈乔想。
最重要的是,宋辰是他的学生。
沈乔开始有意无意地和宋辰保持距离。宋辰似乎能察觉到他的疏远,却像什么也没有发生,照常的上下课。
沈乔发现他偶遇宋辰的次数少了,像他刚来的时候,二人同在一个小区,时间总是错开的。
宋辰的英语成绩却突飞猛进,让沈乔心里有些复杂。
廖清病情反复,沈乔休息的时候去医院看他,他整个人被病痛折磨得瘦了很多,窝在病床上,身边是一捧花,新鲜的,还有几滴晶莹的水珠。
廖清看着那花,说,花是刚刚护士送进来的,送花的人名字没留,也没卡片。
沈乔循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宋辰。
廖清笑了下,说护士小姑娘讲送花的人很年轻,看着还是个学生,又高又帅的,冷冰冰的,我想了想,应该是宋辰。
沈乔碰了碰花,说,他们都很记挂你。
廖清苦笑着叹了口气。
沈乔当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做梦,梦见了宋辰,宋辰坐在地上,身边爬着几只流浪猫,他仰起头,突然叫了他一句沈老师,沈乔一下子就醒了。
他安静地坐了会儿,窗帘没有拉实,透着些微光,他一偏头就能看见宋辰的那扇小窗户。
屋子里的灯已经暗了,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
第4章 16-20
16
这是个漫长的冬天,元月的时候已经下了好几场雪。
宋辰依旧孤僻冷漠,独来独往,后来还打过几回架,让所有人都敬而远之。
元旦前夕,他们进行了一次抽测,成绩送到沈乔手里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去看了宋辰的,宋辰散漫地吊在最底下,除了英语,别的学科都高高挂起了红灯笼。
沈乔听别的老师说,宋辰比以前更恶劣了,卷子都空着不做,简单粗暴,沈乔看着,只觉得少年人这种“偏爱”的行径实在是有些幼稚,又——可爱。
班主任找宋辰谈心,苦口婆心的,宋辰耷拉着眼睛,像没睡醒,有一搭没一搭地应。
沈乔路过时,宋辰抬起眼睛看了过来,二人目光对上,沈乔脸上没什么表情,冷静地看着他,宋辰移开了视线。
元旦当晚,雪突然下大了,绒绒的一团往下砸,纷纷扬扬。
沈乔正好放假得空,打算把一直没有时间处理的照片处理了,沈乔是业余摄影师,片子是他在代课之前拍的。
时间在啪嗒的键盘声里过去,沈乔捏了捏高挺的鼻梁,窗帘开着,他一转头就看见大片大片落下的雪花。
宋辰家里意外地还亮着灯,尖锐的争吵声在长夜里分外刺耳,隔得远,隐约只能听见几句哭闹和骂声。
沈乔顿了顿,只听轰的一声摔门声震天响,结束了一切争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