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乔拇指揉了揉他的眼尾,慢慢地开了口,:“那个学生是我带的第一届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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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晓宁是沈乔教的第一届学生。
沈乔记得那个学生,清清秀秀的,话少,成绩很好,但是不太合群。
那时候沈乔是班主任,教他们英语,齐晓宁又是英语课代表,交流比别的学生多。
因为齐晓宁的性子,没少被班上的男生排挤,他总是一味沉默退让,沈乔和齐晓宁谈过几次,久而久之,齐晓宁对着沈乔话就慢慢多了起来。
齐晓宁家里管得严,父母都强势,妄图将齐晓宁顺着他们的心意雕琢成自己喜欢的样子,可齐晓宁越长越是不如他们的意。
直到齐晓宁发现自己的性取向,他惊惶不安,一度以为自己病了。
他精神状态不佳,成绩一落千丈,后来父母因他吵了架,甚至动起了手,齐晓宁直接跑了出去。
那时沈乔住在学校的教职工宿舍,仲夏雨天,紫电霹雳的,齐晓宁站在门口,呆愣愣的,脸色惨白,狼狈得不行。
沈乔收留了他。
齐晓宁茫然地问他,沈老师,我为什么会喜欢男的,为什么人这么多,只有我是同性恋?
他绝望地说,我爸妈知道,会杀了我的。
沈乔的父亲是大学教授,母亲是医院的护士,家风开明,他年少时发现自己的性取向时就和父母出了柜。
他父母予以尊重。
所以沈乔从来不觉得这是羞耻。男人和女人都是人,男人能喜欢女人,当然也有男人可以喜欢男人。
少数不代表不该存在,更不代表不正常。
大抵是沈乔知道了齐晓宁所有的秘密,齐晓宁和沈乔走得更近了。有一年,齐晓宁对沈乔示过好,沈乔直接拒绝了。
再后来,就是齐晓宁被他父母拽着来学校,带着脖颈间的情色痕迹。
沈乔说:“后来齐晓宁来找过我一回,同我道歉。”
齐晓宁认识了几个人,他年少孤独,难得有人愿意和他做朋友,他轻易就相信了,后来被哄着去了酒吧。
他喝了一杯酒,醒来后就在宾馆里,满地狼藉。
齐晓宁到底是个学生,半大的孩子,遮掩不住,轻易就被父母发现了。
“他不敢和他爸妈说,他遭受了——那些,”沈乔斟酌了一下,语气很平静,脑子里浮现齐晓宁求助又濒临崩溃的目光。
齐晓宁如同溺水之人,慌不择路地说,他在和沈乔谈恋爱。
齐晓宁想得太天真,老师哪儿有和学生谈恋爱的,齐晓宁还顶着那一身的痕迹。
沈乔本就和齐晓宁走得近,有人也见过齐晓宁出入过沈乔的宿舍几回,辩无可辩。
沈乔轻声道:“那时他来找我道歉。我父亲身体不好,住了院,正忙得焦头烂额,加上那时年轻,心里还是有几分怨气,不想听他说那些东西。”
宋辰说:“后来呢?”
沈乔道:“齐晓宁走了。”
宋辰冷冷道:“他还有脸去找你,道歉?早干嘛去了。”
沈乔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宋辰道:“他没想给你澄清么?”
“澄清了,”沈乔说,“三个月后,齐晓宁跳楼了。”
“那些话就写在他的遗书里。”
36
沈乔脸色平静,寥寥几句话,说到齐晓宁跳楼时,手指尖儿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宋辰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也沉默了,平心而论,对于这个素未谋面的齐晓宁,他是有几分同情的,可想到他险些毁了沈乔,宋辰更多的却是恼怒。
没有谁该为别人的错误买单。
宋辰碰了碰沈乔的手,捏住一根手指,沈乔低头看了眼少年人攥着他的手指,脸上露出个极淡的笑,带了几分嘲讽,说:“别人说什么我并不在意。”
“你永远无法让一个只选择自己想信的东西的人睁开眼,去看,去听。”
“何况这世上更多的人其实都是局外人,他们不明所以,却以此为乐,急切解释在他们眼里不过徒添笑料,他们反而会觉得你心虚。所以,不必多费口舌。”
宋辰愣愣道:“那怎么办?”
沈乔看着少年人犹有稚气的面容,心里倏然生出不可言说的温柔。
齐晓宁是当着他爸妈的面跳楼的,掐着他们回家的时间,自顶楼一跃而下,重重摔在他们面前。
像是一场极端又绝望的报复。
遗书是警方翻出来的,齐晓宁爸妈不信齐晓宁会跳楼,说齐晓宁一直很听话,是有人撺掇甚至逼迫的。
他们跑去医院大吵大闹,指责沈乔是杀人凶手,沈乔至今仍记得他听说齐晓宁跳楼时心头的震颤。沈乔知道齐晓宁的死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可在很长一段时间沈乔都会梦见齐晓宁坠楼。
那份遗书沈乔后来也看过了,少年人字迹清秀,平静地将藏在心里所有的事情倾吐而出。齐晓宁说,他对不起沈老师。
一个沈字顿了几顿,字花了,像是被泪水洇湿的。
临了,他说,他没勇气再走下去了,也走不动了,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齐晓宁的父母纠缠不休,沈乔看着那对歇斯底里又不得其法的父母,刹那间强烈的厌恶和疲倦蜂拥而出,如鲠在喉。
沈乔直接报了警,后来警方根据齐晓宁的遗书,抓住了侵犯齐晓宁的那几个人,一切真相大白。
可没人在意真相。
旁观者不需要真相。
沈乔想,其实宋辰不该为这些苦恼。这个年纪的少年人,理当天真烂漫。
宋辰满身伤都不在乎,被赶出家门也不曾掉过一滴眼泪,却为了他委屈得红了眼睛,实在是,啧——让人没法不爱他。
沈乔看着宋辰,突然笑了一下,直接将宋辰抱入怀里,轻轻捏着他的后颈,在他耳边说:“这样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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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猝不及防的拥抱,宋辰整个人都愣住了,眼睛睁大,胸膛贴着沈乔的,心跳不住加快,耳朵都红了。
过了好一会儿,宋辰才回过神,掌心发汗,攥了好几下才搭在沈乔腰上,两条手臂慢慢收紧了。刹那间,好像浮在心里的不安和茫然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如同置身云端,不真实得让宋辰头昏目眩。
二人安安静静地抱了会儿,沈乔捋了捋宋辰的短发发稍,说:“好了。”
“站了这么久,腿疼不疼?”沈乔松开宋辰,让他去沙发上坐着,将书包搁在一边,“突然跑回来,去给赵老师发个短信。”
宋辰有些不舍,怅然若失,小声地说,“不疼。”
他噢了声,老老实实地从书包里翻出手机,准备给班主任编辑短信。
沈乔看了眼时间,挽起了袖子,在冰箱边找出了几样食材,说:“吃饭之后,下午乖乖回学校上课。”
宋辰目光一直黏沈乔身上,咕哝着应了声。
他欲言又止,话在舌尖转了几圈,到底是忍不住,见沈乔去了厨房又巴巴地跟了上去。
宋辰杵在厨房门口,看着沈乔熟稔地淘米,手指修长白皙,沾了水,有种成熟的温暖性感。
宋辰说:“沈老师,你会离开么?”
沈乔偏过头,看着宋辰,宋辰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这话恐怕几天前就想问了。
“你要是想走,别不告而别,”宋辰含糊不清地说,“反正我在哪儿上学都行。”
就差一句别丢下他,去哪儿都把他捎上。
沈乔一下子就笑了,说:“不走。”
宋辰一颗心放了大半,抿着嘴唇也笑了起来,半晌,他小声地问沈乔:“沈老师,你现在是不是有点喜欢我?”
沈乔靠着流理台,看着宋辰,少年眼睛游移,转开一瞬,又忍不住看他。
沈乔索性坦诚地嗯了一声。
他笑了声,说:“喜欢你。”
他想,他怎么会不喜欢宋辰,要怎么才能不喜欢宋辰?
宋辰脸登时红透了,讷讷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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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方将学校里流传的风言风语压了下去。
那些流言到底都是几年前的,众说纷纭,说什么的都有。
宋辰有意将齐晓宁跳楼一案翻了出来,发去了贴吧论坛。那个案子在当时颇为轰动,没有哪个孩子会故意选在父母面前自杀,偏偏齐晓宁这么做了,让人不得不深思。
沈乔在学校里形象极好,本就长得好,学生都喜欢他,都是一群不谙世事的孩子,一时间不乏有给沈乔说话的。他们班里换了新的老师,甚至有几个学生联名去给校方写信,表示想请沈乔回去任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