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氛围骤降,赵恒脸色阴沉,眼尾微垂,眸底深处闪烁着阴鸷的锋芒。
石弟孙看着赵恒,张了张嘴,但还是没说出接下来的话,他最是相信赵恒的人品,一如当年。
那时,他还是黄州的知县,主持修葺黄州佛寺。
佛寺外院朱墙红瓦,游廊高阁,比起京城里的皇家寺庙也不差分毫。
原本照着这个规模修葺,是不错的,但是张氏族亲在黄州一带常年经营,经常挪用朝廷赈灾物造,石弟孙主持修葺佛寺的银钱就被张氏拿去打点京官去了。
那些银钱,只是粗粗核算便达数万两,修建佛寺用的良田,也被张氏大量圈起来,建造了客栈酒馆的盈利。
最后落在石弟孙手里只是九牛一毛,少的不能再少。
等修建大佛时,石弟孙上疏请款修葺,朝廷很是诧异,甚至还专门派了户部的官员来查账。
而张氏一族早就吩咐了人,摸清了户部官员打听的地方,还特别弄了个几个地痞流氓去败坏石弟孙。
又随私下收买了几个的百姓,假造说辞,说张氏在皇上生辰时专门抄写经文,一字接着一字地把手指头都抄写破了。
皇上不明就里,收到户部官员送上来的一卷经文给裱了起来,还让孙相大赞其德行高明。
当时孙相端坐在一旁,从始至终都装作不知道,甚至在受了张氏一族进贡的银子珠宝后,还在皇帝跟前卖力游说,陷害石弟孙暗箱操作贪墨修葺大佛寺的官银。
按理说,皇上也合该差刑部和吏部的人去查个清楚,只是当时皇帝被宦官缠的昏头昏脑的,再加上贾妃死胎小产,心情一个不顺畅就听信了谗言,不辨是非的把屎盆子扣在石弟孙头上。
若非赵恒出手相助,借着攻打西突厥的由头,带着他出征,他这条命怕是早就被张氏害的尸骨无存了。
也正是那个时候,石弟孙才下定了决心,要紧紧追随赵恒,直到有足够的防御能力,直到可以保护自己可以成为赵都督手里最强大的后备力量。
他一向以赵恒马首是瞻,自然很能揣测赵恒的心意,但是此刻却一时猜不透。
到底是什么大事呢?能这般扰乱都督的心情。
石弟孙拿不定主意,只能沉默不言,一双细细的眼睛不住的凝望观察着赵恒。。
见到赵恒眉头更深,石弟孙更是在心里肯定,他直觉应该与秦景进有关。明摆着的,都督定然是思虑着如何除掉秦景进,要不也不会将秦三小姐带到外宅来。
不管这秦三小姐是个诱饵还是旁的,他都下定决心好好替赵都督分忧,想到这儿石弟孙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想要给赵恒分忧。
只是石弟孙没想到的是,让赵大都督如此费心劳神的不是旁的,而是被那个正在书房里翻看他兵书的小东西勾起的那么莫名的情绪。
赵恒顿时冷冷笑了几声,浅色的瞳孔盈起一抹复杂,沉吟片刻,又转头打量了书房一番。
见书房的烛火灭了,那个小人儿的身影隐藏在黑暗中,赵恒眼中的那么复杂更是深了一层。
因为心里始终无法接受那股被玉绵撩拨起的莫名的感情,赵恒饶是不停的做心理建设,但还是不能接受这种扰乱心神的情绪。
为权臣者,为君者,最是不能被女人左右,在乎女人,就等同于灭了自己的国,埋没了自己的后路。
“若杀死秦三小姐……”赵恒长眉紧皱,下半句一下哽在喉咙里。
石弟孙先是一怔,随后却朝着赵恒一拱手,笃定道:“都督放心,小人一定会斩草除根,不漏一丝马脚。”
石弟孙以为赵恒听了这话,会眼里涌出笑意,但是令他没想到的是赵恒竟然猛地抽出长剑横在他喉结上。
石弟孙挪不动脚步,怔怔在原地发呆。
赵恒凝望着长剑上的点点星光,更是诧异自己的举动。
他竟然情不自禁的做出阻拦的动作,甚至听到石弟孙说出要杀死玉绵的话,竟对石弟孙起了杀心。
这种情不自禁和不受控制,让赵恒吓了一跳。
赵恒横斜石弟孙一眼,径直将长剑扔在石弟孙手里,整了整表情,面色恢复平静,“保护好秦三小姐,日后有用。”
说完又朝着石弟孙吩咐道:“把她叫起来,带上孙婆婆调制的暖身的汤药,让她速速回郡主府!”
赵恒算是个很是端方有礼的男人,素来是体谅人的,可是这次却毫不讲理的差人将玉绵从热被窝里晃起来,半夜里便送走了。
门外的马蹄声逐渐远去,赵恒想要回书房,却见白静烟身边的婆子又折返回来,说是白静烟忽然心绞痛,请赵恒过去看看。
待到那婆子离开书房后,石弟孙连忙走到赵恒的身边,低低道:“方才少夫人向小人打听秦三小姐,怕是误会了些什么。” 说完,又赶紧低下头。
白静烟这个人,石弟孙一眼便看透了。
整个家族没什么能拿出手的人物,如今这般,也正是因为攀附秦家的关系。
借着冲喜的由头进了都督府,却又不被重视,一直保持着处女之身。
面儿上是个正室,实则就是个摆设。
等到都督真的有了心上人,怕是她就要打铺盖走人了。或者,她这等尖酸刻薄的性子,等不到那个时候,就钻营出个什么事端来。
石弟孙轻蔑地撇了撇嘴,但愿别做出给都督丢人的事儿……
赵恒听到石弟孙提到白静烟打听玉绵,一双俊雅的眸子闪过些什么,随后淡淡道:“你且差人去看看秦三小姐可是到了府邸。”
说完,便朝着白静烟的房间去了。
白静烟见到赵恒来了房里,顿时欢喜的有些不可自持。
她平日里不常见赵恒,如今见到了,一时找不到话题,便随便捡了她表哥白行简进宫面圣的事儿来说……
白行简是个能文能武的人,只是性情太过风流虚伪,私下还给太后往后宫里塞了几个假太监。
这次进宫面圣,也不过是为了钻营,再给垂帘听政的太后添些甜头。
“表哥会突厥文和奚国文,学识渊博,皇上和太后娘娘很是器重他呢。”白静烟揉着眉心,眼里却全是炫耀,“突然说是有事要密奏……瞧着,皇上和太后娘娘现在是悉听表哥的主意呢。”
原本宜春侯一无所有时,白静烟是首鼠两端,很是小胆,但是借着秦家发家后,再加上白行简又在京城里做官,就开始居功自傲,整日在都督府的下人面前装模作样的。
现在的白静烟牙尖嘴利又泼辣,平日作威作福惯了的,面对赵恒,偏还是个自负自大不知收敛。
现在宫中朝中一番血洗,秦家、萧家都已经成了没落的人家,产业全失,政治上的朋党也刚刚肃清了些。
可是白静烟如此得意忘形,处处强调朋党,居功自傲,让赵恒很是讨厌。
“既是你表哥这般能耐,不妨早早投奔了去。”赵恒沉着声音,俊雅眉目里带着笃定和嘲讽。
白静烟一下停住,一双潋滟的桃花眼直直望着赵恒。
她一眼就看出赵恒非常不满她的自满和失态表现,且方才太过激动,把表哥白行简说的太过威风,似乎有种炫耀娘家靠山的意思。
试问整个大梁,谁敢在赵都督跟前炫耀权势?
这无疑就是鲁班门前弄大斧,愚蠢又无知。
白静烟之所以这般炫耀,正是因为她很缺这种在朝里为官当政的人,她自幼长在宜春侯府已经认清了没有身份没有靠山就会任人宰割的事实。
所以,逮住个机会,就会狠狠炫耀一番。
可是现在的白静烟吹嘘靠山之后,却非常不安,左右看看,忽然泪眼盈盈地跪在地上拉住赵恒的衣襟,道:“恒哥哥,我错了,你原谅我。若不是那个狐媚子……我是怕她狐媚了恒哥哥……”
她太着急了,太着急怕丢失掉正妻的位置,哪怕只是个空壳子,她也不想再回宜春侯府,再也不想过那种被姨娘欺负的日子。
只是用这般愚蠢的吹嘘和牙尖嘴利的骂人手段,也太离经叛道了!
“狐媚子?”赵恒敛眉扫了白静烟一眼,冷哼了一声,便弯身将衣襟从白静烟手里撤出。
冷冷出门,一如既往的俊雅飘逸,又一如既往的清冷、临风玉树。
白静烟看到这样的赵恒,顿时眼泪就跌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