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过去多少年，无论发生多少悲欢离合，这轮明月总是这么圆，这么亮。
“三月酒说要见你。”耳边忽然响起流浪者的密语。
他凝视月亮，默然不语。
“喂，她说要见你，听到没？”
“你都告诉她了？”
“对。”
“什么反应？”
“我觉得……你可能有生命危险。”
“知道了。”
月光将他的影子映在墙上，低垂着头，耷拉着肩，仿佛等待宣判的犯人。
*
“我出去了，你们慢慢谈。”流浪者火速离开，还体贴地带上了门。
三月望着长桌对面的人。
由于更改了外貌，显得既陌生又熟悉。
蒙面巾遮挡了表情，什么也看不出来。
“曾经有个人跟我说，如果开小号，一定会换职业，而且，名字中不会带‘九’字。”她慢吞吞地说。
“曾经也有个人跟我说，小号的名字里，不会带‘三月’两个字。”对方也慢吞吞地回答。
“你骗我，长生图还没有完成。”她忽然道，“你攻打落日城，是为了交任务。”
这次，对面的人没有开口，只是慢慢点了点头。
“你和朋友到底有什么约定？”
“流浪的嘴，果然靠不住。”他坐直身体，“这个朋友，你也认识，就是2.0时期的主策划，工号021。”
这个人，三月当然有印象。
——“玩得开心，小家伙们。 ——工号021”
那枚许愿银币，还躺在她的背包里。
“你是说，你经常骂的‘狗策划’，跟你是好兄弟？”
“没错。”盗贼轻声道，“很多人说他跳槽了，但他其实是……癌症，病逝了。
“我去医院看望他，他说，长生图是他最满意的作品，希望我一定要完成这项任务。
“他还给了一些线索，包括道具刷新在厕所，以及最后一环必须进皇宫。”
“你们攻城的时候，长生图已经回收了。”
“是，谁也没料到，官方这么快就把任务线砍掉了。
“而且，摘星发展得实在太慢了，直到3.0之前，都没凑够攻城的人数。
“听见道具回收的消息，我就知道，任务没机会了。
“所以，我想，至少把落日城攻下来，也算对他有个交代。”
盗贼的语气很平静，但三月却从他的话中，感受到一股绝望。
——众所周知，3.0的那次攻城，失败了。
第43章 道歉
3.0的某一天，落日城郊。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银河九天骑在马上，眯起眼睛，眺望那座由白色大理石构筑的城池。
黑巾蒙面，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帮主，那些皇族怎么办？”旁边有人发问。
皇族，据说是晓光大陆最强大的种族，拥有堪比核武器的战斗力。
更棘手的是，每位皇族成员背后都有一批支持者——或者叫“炒股队”，不管他们动了哪一个，都将成为众矢之的。
“不用担心，都调走了。”天涯客替他回答，“现在城里最强的敌人，是国师。”
“时间到，出发！”帮主的声音，响彻帮会频道。
听到口令，玩家纷纷催动胯/下花里胡哨的坐骑，奔赴城门。
3.0版本，游戏新增了坐骑系统。所有坐骑移动速度一样，仅仅外观上有所区别。放眼望去，有蟒蛇，有恐龙，有足下生风的乌龟，还有不明机械物。
看着这一幕，他忽然想起了一年以前，和某个人类药师的对话。
——“你听说没，3.0版本要出坐骑了。”
——“听说了，你想骑什么？”
——“天马或者狮鹫！能在天上飞来飞去那种！”
可惜，直到3.0末期，偷工减料的制作组依然没有推出飞行坐骑。
可惜，那个少女，早就离开了游戏。
“一共来了多少人？”
“大概三千人。”天涯客答道。
银河九天沉默半晌，说道：“走吧。”
两人骑着两匹黑色的骏马，缀在队伍最后。
摘星目前是老服规模最大的帮会，总人数突破五千。
刨去无法参与的社畜和生活玩家，三千人，已经是他们的极限。
但他知道，这个数量，还是不够。
穿过护城河，落日城的背景音乐传进耳里。
兵戈相击，喊杀声起，为这段庄严旋律，添上一抹肃杀之气。
战火从城门蔓延到皇宫。
两骑一路前进，直抵朝堂大殿。
紧闭的朱漆大门上，一对黄铜兽首门环，九九八十一颗金色门钉。
门后，便是国师专属的战斗场地——俗称BOSS房。
按照系统提示，这间大殿，一次只允许两名挑战者进入。
“不知道国师是什么样子，会不会是个大美女呢？”天涯客有些期待。
他面沉如水，伸手，推开了那扇门。
对其他人来说，这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帮会活动；于他，却是兑现诺言的最后机会。
尽管，长生图已经回收；尽管，攻城的时机有点晚。
无论如何，他，如约而至。
*
“然后呢？”
“国师的实力太强，我们失败了。”盗贼低着头道。
“可是，我听说，你杀死了国师。”
“我确实打倒了他，但时间拖得太久。
“你知道，城里的卫兵，比玩家的等级上限高出10级，普通玩家几乎没办法对他们造成杀伤，只能暂时抵挡。
“国师阵亡后，所有卫兵都会获得‘士气低落’的debuff，实力下降一半，大部队才有机会反攻。
“这场攻城战，拼的就是时间，看是外面的人先支持不住，还是里面的人先杀死国师。”
“我懂了。”三月点头。
显然，上一回，对方没能在玩家败退之前打完BOSS战。
倘若将攻城环节考虑在内，长生图任务的难度，只能用匪夷所思来形容。
那位策划朋友，怕不是想借机整死他，省得黄泉路上孤单。
*
流浪者守在会议室外面，紧张地关注着里面的动静。
没有想象中的争吵打斗声，两人貌似很理智地在聊天。
然而，这种时候，场面越是平静，越是令人不安。
他情不自禁地打开了知名购物网站“桃宝网”，试图放松心情。
——非战斗状态，玩家可以随时随地浏览论坛、购物类网站，还可以和亲友下棋打牌搓麻。
网站首页的“猜你喜欢”栏目，赫然是一只方方正正的黑色木盒，绘有金色图腾，低调而不失霸气，简约中透出奢华。
他点开一看，大吃一惊。
这桃宝真是成了精了，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给他推销骨灰盒！
瞧瞧，这配色，这款式，完美符合帮主的品味，安排得明明白白！
*
“谢谢你，跟我说了这么多。”三月平静地道，“其实，如果没遇到你，我可能早就A了。
“现在看来，早点A了也是一种幸运。
“如果我从来没玩过这款游戏，就不会有这么多事情。”
面对她从容的神情，银河九天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对不起。”他说。
——尽管他清楚，这种话有多么苍白。
三月看着他，竟然笑了：“为什么要道歉？”
烛火明明灭灭，映在她眼中。
他愣住。
“应该是我向你道歉才对。”她站起身，笑道，“抱歉，我不该玩这款游戏，不该认识你，不该挡你的路。”
这一瞬，他猛然意识到，她眼中晃动的，不是烛火，分明是熊熊燃烧的怒火！
*
砰！
会议室内，传出一声惊天巨响。
紧接着是乒乒乓乓，一连串打砸声，整座房子都在摇晃，仿佛发生了一场十级地震。
正在挑选骨灰盒的流浪者浑身一颤，默默祈祷，希望帮主走得安详。
*
此时此刻，银河九天一点也不安详。
如果他早知道对方会直接掀桌子，一定在会议室放一套木制家具，而不是贪便宜，买一套石质桌椅。
——不对，明明是勤俭节约，节省公用资金，怎么能叫贪便宜呢？
方才，三月起身说完话，猛地掀翻了桌子。
——猝不及防，一整张石桌就那么怼到了他的身上。
接着，她开始抡椅子。
几分钟内，三十多把椅子前仆后继，依次阵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