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这个人并不难猜测,沉渊计划虽然基层派遣人员多,但其实顶头的人也就那么几个。闻雲利用闻溪的身份,自然而然就查到了当初沉渊计划的负责人赵鸿熠身上。
她本来因为怀歌那同聂闻溪一样的带着希望、憧憬的眼睛一直备受折磨,她不太希望怀歌出事,而赵鸿熠的死讯传来的时候,她甚至觉得这对于怀歌而言,说不定是一个解脱。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赵鸿熠都已经出事了,怀歌还在执行任务?
“他死了?不可能,他怎么会死。”怀歌咽喉剧烈痉挛着,他没注意到自己的指节止不住的颤抖,“他不会死的,他怎么可能死了呢?”
这一刻,就连怀歌都不明白,自己内心那巨大的悲戚是源于自己从一开始就被人欺骗,还是因为这个人死了,这个抚养他长大的人死了?
此时,闻雲确认让怀歌来津安的那个人是赵鸿熠了,所有隐藏在黑暗中的令人不愿接受的真相在此刻昭然若揭。
沉渊计划从初始,就安排了大量优秀的人员潜伏津安,其中包括像聂闻溪这样的人,他们只是这个庞大计划的细枝末节。而所有的这一切都与怀歌无关,他只是被赋予了这样的使命,但是却没有得到对应的待遇。他没有文件立案,没有公共内网,没有知道接头人的权利。他有的只是静静等待赵鸿熠给他下发一个又一个的命令,然后一个人在暗夜前行!
而赵鸿熠已经死了,他却接到了这样的一个任务。无疑表示着赵鸿熠的死不简单,而且这个任务是要求他杀了廖善华,但是据闻雲所知,尽管廖善华这个人确实有不对劲的地方,但是他却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
那唯一能解释的,就是有人故意这样做的,目的只是为了引出这个卧底是谁。
这一点也很好解释,怀歌这些年在津安传递了那么多的情报,就算赵鸿熠再有心做好一切措施不让他被人察觉,但是只要稍一比对,就能明白情报的联络人对不上。而闻雲知道,任霄安插得有内线,正逢赵鸿熠死亡,怀歌又接到了这么一个任务,目的显而易见。
“没有人会相信你的,他们不会知道你是谁的。”闻雲的声音混合着空气中浓重的血腥扩散飘忽,她一字一句,“是你杀死了他,你一辈子也回不去了。”
黑暗中大颗大颗的泪水一滴滴打在手背上,怀歌甚至看不清脚下的路,他从一开始就注定只能生活在阴沟暗渠了,那些曾经寄托了他心里最为澄澈的希望的故土不过是一个一触即破的谎言。昏沉黑暗的房间,回荡着怀歌一声声嘶哑的哽咽。
闻雲微微皱眉,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背脊,“你真像我那个傻妹妹,被那些空口白话给洗脑得从来都没有为自己而活过。”
闻雲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为自己而活过,她救不了自己的妹妹,甚至不能为自己的父母报仇。
“听我的,不要出去,就在这里待着,如果有机会……”闻雲自嘲一笑,“算了,哪有什么机会。”她像是一个姐姐看着自己的胞弟那样,露出怜惜的神色,她抬手擦了擦怀歌的泪水,“我只能护你这一程了,你要一直跑,一直跑,然后去过平常人的生活。没人顾得了你,你也不用顾着谁,你要为了你自己而活,你要一直往前走。你要好好活着,为了你自己而活。”女子的声音冷冽而坚定,“记住,为了你自己。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外面雷声轰隆,闻雲最后一次使用闻溪的账户登录内网,昭示自己的存在,然后毅然决然地拿着枪冲进了那不见一丝光线的雨夜。
怀歌不太明白她这么做的目的,天未明见到她时,周围火把通明,任霄眼底射出瘆人精光,他向魏爻挥了挥手,怀歌看见闻雲满是血痕地被拖了进来。
地板上洇着少女鲜红的血迹,蜿蜒若河流。
“说话,你这个贱人?!谁让你动手的?你他妈要死了是不是?!给老子说话!”
魏爻陡然用力,一把扼住闻雲的脖颈将她凭空掼起,“问你话呢?谁派你过来的?那个人是谁?!”
周身那些怀疑的、凶狠的、血腥的瞳孔就像是一个个黑黝黝的洞口,汇集到半空,朝他围拢。怀歌就站在那里,眼前所有画面都在摇晃,火光顺着血迹一路攀爬至女生的身体,她嘶吼着,“你不得好死,你会下地狱的,你不得好死——”
——你要一直跑,一直跑,为了你自己而活。
一直跑,他只能一直往前跑去,他在散漫着无数星子的夜晚,拼了命的奔跑在弥漫着雾气的林子,绿荫如一层层隐藏在暗夜的怪物,张开了血盆大口,荒野中好似有着一头头虎视眈眈的的豺狼,等着将他撕扯成碎片。
可是他还在津安,任霄能找到他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他几乎已经没有什么力气想要逃跑了。再说了,他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孩子,你说你怎么都不给我说一声,就自己跑出来了呢?我这几天找你找得辛苦。”任霄站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神色。
怀歌嘴角苍白冰冷地下垂着,看着他一言不发。
“任歌他还没死,我需要你的帮忙,你得潜入到代庭那里去,帮我打探任歌的消息,可以做到吧?”
闻雲顶替了他,成了杀死廖善华的凶手,也成了任霄眼中那边派过来的卧底。但是他不敢肯定任霄对他有没有怀疑,他也开始实质性地猜测自己和任霄的关系。
眼前站着的这个男人,确实像他。
怀歌抬手捂住自己的脸,长长吐了一口气,良久平静地道,“我知道了。”
他接触到代庭和当初接近任霄也差不多,只不过这次不一样的是,他差点被打死。代庭救了他,“你要知道,你在外面像条狗一样的时候,是我把你捡回来的,不然你就一辈子只能是一条狗。丢在外面都没有人要的那种,然后无人问津,在下着暴雨的雨夜被雨水侵蚀,最后腐烂,你的骨肉会被蛆虫爬满,它们啃食你的躯体,你的心脏,你将永生——不得安息!”
是啊,他会是这样的,他知道的。
他就这样待在代庭的身边足足待了四年之久,期间他甚至抱着会不会赵鸿熠会帮他安排好,还有人会来接自己?
后来他明白了,没有的,这些都没有的。
再后来,他被执令司的人抓捕。
“你想活着吗?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答应的话。”
“什么?”
“如果你愿意弃暗投明,一切都是可以从头再来的,你可以拥有新的生活,也可以得到更好的人生,你应该明白前面哪一条路对于你而言才是最好的选择。”
弃暗投明?他眼眸微光闪动,可是曾经他一直以为自己就是向着光明而生的啊!
他帮助执令司围剿代庭,成功获得了那个曾经他以为自己唾手可得的身份。
“恭喜你,任务完成得不错。”黎宪对他说,“你可以给自己选一个喜欢的身份。”
“可以是学生吗?我挺想读书的,我应该看起来还像个读书的吧?”
“对了,你想叫什么?还是我们随便给你安排?”
名字?“景——”他顿了顿,“谢景,叫谢景好了。”
一年后,中山分局。
他因为把住在自己隔壁自杀的那个女生的男朋友差点打死,所以被带到了公安局。
问询的民警问他,“什么名字?”
“谢景。”
“几岁了?”
“十七。”
“家里几口人?”
他低垂着头,轻声说,“警察先生,查户口吗?”
头顶白炽灯灯光倒映在他的脸上,另一侧却完全隐没黑暗的阴影里,他的眼底闪动着微渺的光。
刑侦大楼冰冷喧哗,这里让他本能升起一种不舒服的感觉,或许是源于恐惧,仿佛有看不清的鬼影在周身晃动着。他喉管艰涩,拼命将自己缩在阴影里,有人推门进来——
“怎么回事啊?”
“打架,人都快打残了。”
那是个长得很好看的人,身量很高,面色冷厉,看起来实在不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可是他走到他的面前,微微俯身,好以平视的姿态面对他。那人的眼睛黑白分明,唇角拉起的弧度漂亮得让人觉得惊艳,他咬着牙轻轻笑问,“你吃饭了吗?”
仿佛无尽的虚空中激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暗流,他一时之间竟然不知如何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