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眼镜?是因为我戴着这玩意么?”椅子里的人伸手指了指自己鼻梁上的墨镜,“我不喜欢。看街上戴这玩意的都是算命瞎子,干脆就叫黑瞎子好了。”
“随你。”他一向都拿眼前这个人没办法,无伤大雅的事情随他去,也未尝不可。
“来来来老头,要不要我先给你算一卦?第一次不收钱,包准!”
“没大没小!”齐冥嗔怒了一句,“你又不是真的瞎子,还是先给你自己好好算一卦吧。”说完起身就走。
“诶诶诶,等等啊,还没算呢,真不收钱……”
【戏言】
十二月二十八日。
黑瞎子是难得出门的,更多时候是在自己的铺子里窝着。临近年关,也不会有什么活来,来了他也不会接,就这么任性,让人安心过个年不成么?
今天倒是个特殊日子。昨天伙计莫名其妙递了张戏票给他,位置没得说,一看就是那人的安排。黑眼镜也不是很在乎。反正在铺子里闲着也是闲着,出门去听听戏也是个不错的消遣。
走到戏院,门口立着一块雕刻精致的鎏金红牌:今日上午上演:霸王别姬。
哦——原来是出霸王美人的好戏。黑瞎子打了个哈欠,随手将戏票递给门口的小厮,上二楼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今天这里还真是热闹,看来解语花这京城名伶的名声不比这解家当家的名声小啊。黑眼镜笑了笑,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上,有伙计来给摆上了干果糕点。他都不是很看得上眼,也就没动。不一会儿就听见台下檀板打响,鼓点急促。他随意往下瞥了一眼,又收回视线。要是真能让他这个不懂戏的人也听出了些名堂什么的才好,这出戏才算是没白演。
虞姬一出台,已经是满堂喝彩。扮相自然是美得没话说。丹唇欲滴,翠眉似峰,一袭戏衣华美,作锦上添花,柔柔地给原本气势凌厉的解语花添了几分娇媚。百褶的官衣时起时伏,带着上面的绣花也颤动,足尖轻点,台步稳当,婉转迂回。唇未启而笑语先闻,眉眼轻扫而戏已尽收其中。颇有让人感叹“此人只应天上有”的架势。
一抬眸,只见吊梢的眼角凌厉,眼眸里萦转的却是如水的眼波,媚而不妖,如水漫金山,清清淡淡漫过台下。身段倾转,柔骨娇态,带起华衣上百花纷飞,让人只道是一句“明月作身,流水作姿”。开腔却是清婉,让声音仿佛也成了能勾魂摄魄的妖精,一时间全场寂静,只听得解语花悠悠的唱腔荡漾在整个戏园里,同时又拨起轻轻的回音,一唱一和,用语言已难以明说其中韵味。
夜深风浅带清香,高烛泯灭也无妨,任这月下灯前花睡去。原来这世间真有戏中人,原来这才是解语花。
他原只以为戏中百态皆为假,没想到竟然也有人能把假作真。黑瞎子缓了几秒神,眼睛仿佛钉在了解语花身上,怎样也移不开,眸光只缓缓随着他的一举一动流转,贪婪又清冽,像是他在这黑暗世界里来唯一看到的一抹彩色。
难怪会有那么多人倾情戏中,甘愿沉迷这一场虚无不愿醒。这戏本就是骗人的东西,再加上这戏中的美人,怨不得会有痴子。
可他来,本就不是为了戏,而是因为那个唱戏的人。
戏散,解语花坐在后台卸着妆。要不是今天戏院老板强着他非得来这唱一出,他是真不想来的。临近年关,解家的事情就已经让他有些目不暇接了,还要不得已来这儿给众生演一出乐子看,真是身心都疲惫到不行了。
“解老板,有人给您送花。”门口突然传来小厮的一声唤。解语花皱了一下眉,懒懒回道:“把花放下就好了,我不想见人。”
“怎么?解当家连我都不见了?”黑眼镜眯眼笑着,挥了挥手赶下小厮。自顾自往前走了几步,倚在后台门边。原本简单的姿态在人身上却带了些匪气。
“呵,我倒是没想到会是黑爷。”解语花扭过脸,把手搭在椅背上,看着他笑,“只当是哪个票友而已,想着随意打发了就好了。要是对黑爷有哪儿得罪了,还请多见谅。”
“言重了,花儿爷把我当成票友也无妨。今天本来就只是来看你这出戏的。”
“哪儿的话,只不过是给世人演一出乐子,倒把我折腾了一番。”解语花眯眼打了个哈欠,周身都柔柔绕着些难得的慵懒气质。随手拿起了椅子上的外套站起身道,“黑爷要一起回去么,不介意一起走一段吧。”
“荣幸。”黑瞎子站直身子走远几步,给人让开一条路。
临近中午,天空依旧阴沉着,零零碎碎地飘着鹅毛雪,两人都没打伞,慢慢走在北平的街头上。走了一会儿,黑瞎子突然笑了,扭头对解语花说道:“这几天可真是难为解当家了,怪不得说是折腾。”
解语花淡淡回眸看了一眼,伸手指抵上唇笑道:“黑爷够敏锐。这些人,有时候还是很惹人烦的。”
“有打算么?”黑眼镜随意扫了扫稀疏的街道。
“被人盯上了,自然还是要小心点为好。”解语花跟着黑瞎子停了几秒,双手环上后脑勺继续走,“必要时候,那就得极端点了。”
“要是我有什么能帮上忙的,解当家尽管说。”
“这是自然。”解语花站在路边,看着马路的对面。一辆黑色的汽车开过来,缓缓停在了他面前。“原本计划着还有些话要对和黑爷说的,现在怕是有点来不及了。那就改天约个地方,好好聊一聊。”
“既然这样,去百花街那家茶楼吧,花儿爷要是怕隔墙有耳的话。至于日子,随你。”黑眼镜走近几步,伸手轻轻把人头上的雪掸掉,笑道:“果然下次还是要记得带伞的。”
“黑爷爽快,行,既然这样,我就先走了。”解语花打开车门坐进去,突然想起来什么,解开脖子上的围巾递回去,“该还你的,差点忘了。”
“不用了,送你吧。天这么冷,怕你下次会忘了。”黑瞎子挥挥手,看着那辆汽车开远,随后慢悠悠地往相反的方向走。
解语花回头看了一眼,褪去笑容的冷淡面孔模糊地印在窗上,窗外那个人也只剩了个含糊不清的背影。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突然对他说那样的话,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不是知道有把他当成同伴。他信任的实在太少,付出一点都是奢侈。解语花深深吸了口气,朝前方的司机道:“回家。”
【阿坤】
解家书房。
“有关于那个人的一切,都查到了吗?”解语花低头看着桌面上的东西,漫不经心地问道。
“能查的都查到了,当家的。”面前的伙计叫解全,是他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手。他刚刚进门就听伙计说有了最新消息,正好他还有些事要在书房处理,就把人一起叫了过来。
“这个人叫黑眼镜,道上人称黑瞎子,常年都戴着墨镜,道上几乎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容。汉姓齐,是个旗人。听说有个师父,也在北平。”
解语花抬了一下眼,道:“挑重点的讲。”
“没有了。”伙计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下又道:“真要说的话,也就只有一件事有点说头。当家的,您应该知道陈皮阿四,四爷吧?”
“怎么?这人还和四爷有过交集?”
“的确是有。当年四爷在广西的时候,那黑瞎子就在他手下做事。”
这件事就是黑瞎子在广西时候发生的。那时候清政府摇摇欲坠,内外交困,边患严重,朝廷也没有精力管。陈皮阿四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去了广西发展。广西地理位置偏僻,又处在边境位置,走私,外流都很方便。但是也由于这个原因,很多边境上的小国也跑进了很多人来挖东西,其中以越南人居多。但是他们信奉宗教,怕做这样的事情会被神明怪罪惩罚,所以每次下去之前都要先抓一个人活祭。这样被抓下去的人那边都俗称“阿坤”。
陈皮阿四和黑瞎子都在广西,以此为据点。因此难免会和越南人发生冲突,两方的关系并不好。有一次黑瞎子在找一个斗,怎么找都找不着,好巧不巧的是,这个斗被越南人先发现了。两拨人之间要坐下来心平气和地买卖消息肯定是不可能的。当时陈皮阿四走货去了,并不在广西,留给黑瞎子的人手不多,硬拼不可能有胜算,只能靠智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