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一样。”子尘说。
“怎么一样?我是庄家,怎么斗我都没差,而你是押宝人。你得斗,你得猜。这就是权谋,东煌数千年就是这么过来的。往后仍将如此,没有尽头……”
“陛下之所以觉得我会如你想的一样,是因为陛下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吧。”子尘问。
“当然,否则你以为我的皇位是先帝给我的么?我现在一闭眼还能看见我皇兄嘶吼狞笑着让我把皇位给他。但我怎么可能给他,他败了,我才是赢的人。”
阴影中紧握着扶手撑起上身的帝王目光阴鸷狠厉,笑的近乎有些神经质。
子尘皱了皱眉。
少年垂着眼,没有理那个衰老的帝王突如其来的疯癫,只是拨弄着手上的折扇。
长庚帝缓缓松开了扶手,再次跌落进椅子中。
一瞬间他恢复了那副有些无力的样子,像是刚才的疯癫从未出现过。
“那你在乎什么?” 长庚帝抬起头问少年。
“西陆。”子尘说。
“东煌已经和西陆和谈了。”长庚帝问。
“陛下,那不是和谈,是屠夫暂且放了待宰的豕羊一马。”
少年说。
“东煌不需要更多的权谋了。”子尘看着长庚帝。
这东煌已积了太多尘埃。
百年来所有的人像是箱子里的皮影,在这昏暗的光影里演了一遍又一遍的折子戏。
腐朽而破落。
“东煌真正需要的——是变革。”
少年缓缓将一方小盒子推到了长庚帝面前。
长庚帝掀开盒子。
里面是一枚子弹。
弹壳上烙印着皇轩家的逆双剑纹章。
总有人要将那腐朽堆积的线头点燃。
无人敢提的他来提。
众粉墨敷彩的灯影面对着破开幕布的光惊慌退却,而白衣镂刻的少年当亲自点燃天幕。
“皇轩家当以身为士前卒。”
子尘一字一字地说。
“变?怎么变?东煌这个样子数百年了!都是祖宗先训!都是先贤历法!……怎么变?”长庚帝猛然起身,拂袖喊道。
“我皇轩烬已是叛国之徒,我还管什么祖宗先训,管什么先贤历法。”子尘坐在椅子上抬头看着长庚帝,眉目冷清。
“……当真?”长庚帝凝声问。
“反正在陛下眼中,我江南皇轩死了最好。不如以我江南皇轩为士前卒,为东煌试上一试。若是成了,便是陛下的百年功业。若是不成,也不过我一人以死谢之罢了。”子尘轻笑着说。
“可这事没这么好试。”长庚帝说。
“这枚子弹是虞渊城的城主介鸟依我的图册造出来的。”子尘说。
“你请到了虞渊城的城主?”长庚帝一愣。
长庚帝拿起玄铁子弹,背面果然烙印着虞渊城的青铜面具纹章。
他仿佛能从那烙下纹章中看到传说中行着青铜悬龙的巨大城池,五层高的神木楼中封着历代偃师制成的机巧神器。
风吹过神木楼,有青铜铃铛发出古朴空灵的声音。
“自从三百年前开阳帝诛天下偃师后,虞渊城主再未出蜀地。”长庚帝放下子弹说。
“有我皇轩家和虞渊城担保,陛下可否能信我?”子尘问。
“你就心甘情愿为东煌卖命?”长庚帝问。
“我只有一求。”子尘说。
“说来听听。”
“望陛下能将璎珞公主许配给我。”子尘说。
“最是无情帝王家,就算你娶了璎珞,我仍旧不会因此就对你放心的。”长庚帝摇着头说。
“我知道,我愿倾尽一切以求能迎娶璎珞公主。”
子尘看着长庚帝一字一字说道。
那个女孩又怎么会是代价呢,她是初冬的一场雪落,让人看一眼都怕化了,她是雲雩而生的蝶,干净轻盈。
她第一次来微尘寺的时候,百名虎贲将散开,露出了当中侧身而立的女孩。
像是从落雪的松树上落下的雪。
他到最后也不知道她是谁,那天晚上他只是想着她是谁就多吃了两个白馒头。
她该是他倾尽一切求取的女孩才对……
“你先退下吧。”长庚帝缓缓说。他的眼有些浑浊,一瞬间让人分不清他是个谋略天下的帝王还是个爱女心切的父亲。
少年躬身而退。
“子尘,到现在你还忠于东煌吗?”长庚帝突然问,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村口拄拐的老头。
“我仍旧忠于东煌,只是我知道,如今我的每一份忠诚都有其代价。”少年背对着长庚帝说。
白色的衣袂掠过高高的门槛。
宫城外,四野低垂。
有人来这世上为了称王,有人为了囫囵过一生,而他只为看一场黄昏。
只是他若想看黄昏,那他就该自己去点燃天幕……
次日,长庚帝宣旨将爱女璎珞公主许配江南皇轩家主皇轩烬。
湘子观,白衣的少年跪于案前缓缓饮下一杯茶。
06
子尘还在床上睡着回笼觉,就听见观外有人拍门大喊。
“司天命!你个莫良心的!扔我一人在蜀地天天啃竹子!司天命,你个夭寿的!”
“我日你仙人板板!你开门哈!你开不开门噻!”
子尘一脸无奈地爬了起来,推开房门就看见院中的龙爪槐下站个青衣的风流公子。
墨绿色发带将长发束起,皮肤白的近乎透明。
他舅舅司天命正站在那个公子旁边一副蔫蔫的样子。
“在下蜀地虞渊城城主介鸟,烬少主可以叫我鹤城主。”青衣的公子转身对子尘行礼道。
一双柳叶眼,干净温润。
“小鹤啊,那个你信我,我真是事儿太多。”司天命在鹤城主的身边说。
“我信你个铲铲!”鹤城主转身骂道。
“你听我说,忙完我就回去陪你喂食铁兽行不。”
“你嗦,你嗦个锤子!你嗦回切陪我喂食铁兽多少回了!我再信你我就有鬼喽!”
说完之后鹤城主转身继续看向子尘,莞尔一笑,“我系在赤鸟上的玄铁子弹,烬少主收到了吗?”
子尘点了点头,“已经收到了,劳烦鹤城主了。”
“无妨,能亲自制成此物,也算我人生一幸。这数百年来虞渊城偏安一偶,我本以为虞渊城机巧天下难敌。如今看来,终究还是敝帚自珍,固步自封了。”鹤城主摇头叹道,唇角带着几分谦和温润的笑意。
“小鹤啊,你一路赶来也累了,要不先去休息吧。”司天命在旁边劝道。
“爬开!老子精神得很,你在这弄得老子脑壳疼。”鹤城主说。
“行行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司天命有些无奈地说。
“鹤城主,还请里面坐。”子尘躬身请道。
“不用不用,这地大。”鹤城主笑了笑,冲身后挥手,“把东西都抬进来!”
“这神机炮,图样一送过来我就相中了!”鹤城主从满车看不出来都是什么的机械中拖出来一样,“等弄好了,我就在虞渊城护城河边安一排,来个人我就给他打下切,喂鱼!”
“还有这个,这火铳劲大!弄死一排人都不算逑!”
接下来鹤城主向两个人认真而详细地介绍了一番车上的各色什物,子尘发现这个鹤城主温润公子的表面下藏着的是一颗暴力工匠战争狂人的心。
好说歹说把鹤城主劝进去休息了,子尘和司天命面对着满地狼藉摇了摇头。
“他要在这住多久?”子尘问。
“我啷个晓得嘛。”司天命说。
第133章 维鹊有巢
07
鹤城主在湘子观没休息两天就把长安他自认为有意思的地方逛了一遍, 逛完了长安又非要去帝郊的灵台拜访一位知交。于是硬拽着司天命和子尘上了马车。
子尘换了一件长安官员常穿的红色圆领袍,腰间系着玄革腰带, 剑带上挂着配剑。
一打眼看上去像是谁家得意的少年新官郎。
“诸位可是去帝郊?”车夫问道。
“是。”司天命说。
“今年帝郊可是好风光,几位公子可是去对时候了。”车夫驾马说:“我年轻的时候, 也曾快马加鞭,看遍长安花!”
路上有小童打闹,唱着几句诗。
“维鹊有巢, 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
鹤城主皱了皱眉头问身边的司天命:“他们在唱什么?”
“这唱的可是桩要整个东煌贺喜的喜事”马车夫抢了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