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身体忍不住一冷,少年的目光很清淡,但却让他恍惚间觉得那目光中带着巨大的威压。
即使是被他的父亲看着他也未曾如此。
他听闻那些人称这个少年是东煌的神凰鸟。
五采其羽,皇皇而归。
他忍不住握紧了轿辇的扶手,“凭什么,我堂堂皇子又怎能向你这么个叛徒行礼。”
两个人在宫道之间对峙。
一人白衣,一人衣红黑二色绮罗锦。
“殿下可想好,我终究是皇轩家的家主,可殿下未必是未来的皇帝。”子尘抬头轻笑着说。
长安城内天际变幻。
二皇子咬着牙近乎要把牙咬碎,最终作揖行礼道:“拜见皇轩家少主。”
轿辇侧身,子尘抬身从轿辇旁走过。
04
长安,湘子观。
司天命立身在龙爪槐前。
“少爷,烬少主是去找长庚帝了吗。”大安站在司天命旁边问。
“是。”司天命点头。
大安皱了皱眉头,显然是很担心子尘。
“长庚帝,他……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怎么?”司天命转身轻笑着问。
“皇轩家为他卖命,可他却要杀了烬少主,还不够坏吗。”大安皱眉道。
“大安啊,这天下可不是说书人口中的玩意儿。”司天命说。
“什么意思?”
“你啊,怕是听多了说书人的话本。忠肝义胆将相和顺就是好,走狗烹良弓藏就是坏。可这天下多得是善恶无法断的事情。”司天命抬头看着天光自龙爪槐的缝隙间透过。
“你说江南皇轩忠勇,可长庚帝又怎么知晓烬少主是不是包藏祸心,和西陆暗中勾结。”
“帝王将相终究不过是权谋者和钻营客罢了。”
“那烬少主怎么才能让长庚帝相信他呢。”大安问。
“这世上的信任都是有代价的。”司天命说。
“什么代价?娶了璎珞公主吗?”大安问。
“你倒真敢说。”司天命回头轻笑着说,一边说一边颠了颠手上的那串铜钱,“迎娶公主可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
子尘候在书房内已近一个时辰,长庚帝却迟迟未来。
他看着角落里精巧的天文钟。
天文钟上鎏金漆铜的鸟雀随着指针的转动抬翅启喙。
他知道长庚帝这是存心不让他好过。
已过午时,却仍然没有人送饭过来。
他早间吃的少,上朝的时候就已经饿了。现在只能靠在椅背上,玩着手上的扇子。
以前在寺里倒是也饿习惯了,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本以为还要等上许久,却突然听见外面有声响。
衣绸衣的宫女引着一列捧食盒的小宫女走了过来。
“奴婢是璎珞公主身边的婢女有狐,拜见烬少主。”女孩声音娇俏,子尘想起在五皇子的寿宴时在璎珞公主身边看过这个女孩。
“玲珑水晶饺,个个里面都有上好的虾仁。”
“桂花杏仁酥,桂花是今年初春新摘的。”
“这个豆芽肉可也是费心思的,少主尝尝。”
“……”
七八道菜从食盒中捧出,放在了子尘面前的楠木桌上,有狐娇俏笑着将象牙箸递给子尘。
子尘愣了愣,随即低头轻笑接过象牙箸。
长庚帝刚到书房,就看到子尘正细嚼慢咽地吃着豆芽肉。
这道菜是将绿豆芽掐头去尾,再用空心的银针把火腿塞进豆芽,而后水煮而成。
长庚帝看着书房内七八道菜,摇了摇头,看着子尘身边跪着的有狐,“璎珞送过来的?”
“是。”
长庚帝叹了口气,“管不住她了。”
子尘颇有心思地又吃了一个玲珑水晶饺,饺子里的虾仁肉质紧嫩得很,而后放下了象牙箸。
“吃的怎么样。”长庚帝问道,和朝上那个有些阴鸷的皇帝不同,他现在更像是个慈爱的长辈。
“很好。”子尘说。
“烬少主喜欢就好,这些菜每道都是我们公主亲自选的呢。”有狐连忙说:“少主用好了,那我们就把东西下了。”
蹁跹的宫女退去。
绸衣掠过高高的门槛。
那个女孩没有过来,可她刚才却像是一只轻盈的蝴蝶飞了过来,紫宸宫的书房内一个是她心爱的少年,一个是她的父皇。
于是他们像是慈爱的长辈与恭敬的后婿般。
可随着那些宫女离开,那只蝴蝶飞走了。
于是这皇宫内的书房里只剩下了大辰朝衰老的帝王和江南皇轩年少的少主。
两个人隔空对峙着。
第132章 维鹊有巢
05
书房内的天文钟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
两个人在光影中对峙。
“我以为你会一直待在西陆, 不会回来。”长庚帝先开了口。
“陛下希望我一直待在西陆?”子尘问。
“既然我留了你条活路,你就该好好珍惜。”长庚帝的声音有些阴沉。
“我这条活路, 不是陛下给的,是我自己挣得。”子尘看着长庚帝说。
“说说吧, 你回来,都想干些什么。”长庚帝问。
“陛下在担心什么?怕我把那场血沙之叛的真相说出去吗?”子尘笑了笑,“陛下大可放心, 我皇轩烬将永世不再提。只是我希望陛下清楚,那场战役中背叛的只有我一人,而无皇轩家其他人的事情。”
“你现在觉得你不会提,可不代表以后你永远不会。”长庚帝扯动嘴角, “总有一日你会被推到一个位置,那时候, 你想不提, 都不行。”
“皇室乃东煌根本,我若说出去,民心必乱。”子尘看着长庚帝, 墨色的双眸如同幽幽深潭。
“民心乱了,才好成势。”长庚帝压着声音说。
“成什么势?”子尘哑笑着问。
“天下大势。”长庚帝缓缓吐出这几个字,他已经衰老,但他说这几个字的时候唇齿间似乎有兵马嘶啸, 狼烟破军旗。
子尘近乎失笑,“陛下,有人来这世上为了称王, 有人为了囫囵过一生,而我只为看一场黄昏。”
长庚帝久久没有说话,最后像是提了很久的气力一样问,“那你觉得长安的黄昏怎么样。”
子尘摇了摇头,“长安没有黄昏,长安只有白昼和黑夜。”
就连长庚帝也有些失笑,他沉默了良久,对子尘说:“那这样我可是更看不懂你要做什么了。”
“怎么?”
“我知道你今日住在湘子观,给李相辅和五皇子各送了一份贺礼。可其他的你什么都没做。”
“陛下指望着我做什么?”
“你总该知道最近朝堂上我这几个儿子争得的热火朝天。”长庚帝笑了笑说:“这可是你的好机会。”
“我想过你会选哪一个。白昼之殇的时候怀王为金陵提供过援手,虽然还是败了,但你若是还有几分侠肝赤胆,应该会选他。”
长庚帝从座位上起身,他已换了一身常服,但那深沉的颜色压在他身上,还是让人有几分透不过气。
“二皇子如今在朝中文臣间的势力最大,加之他母氏尊贵,你若求稳求胜应该会向二皇子投诚。”长庚帝走到那座天文钟前,抬手逗了逗钟上启喙的金属鸟。
“其余的几个皇子,我也都想过。不过你独独为我这五儿子送贺礼,我倒还真是有些吃惊。不过想想也是。他是个傻子,给他送份贺礼,先向皇室示个好,而后等熟悉了朝中情况见了诸位皇子再慢慢布局谋划也更好不过。”
“或许,你不想做那篡国谋位的人,但又不甘为人之下。所以要扶个傻子做下一个皇帝,自己做个摄政王。”
“陛下为我想的倒是周全。”子尘笑了笑。
“可终究不知道少主是哪般心思。烬少主不如说说看,我也好知道知道我的哪个儿子能得烬少主垂青。”长庚帝再次坐在了椅子上,摆正了桌上的镇纸而后抬头看着那个一身白衣的少年。
“朝堂上斗成这个样子,陛下不管管吗?”子尘问。
长庚帝嗤笑了一声,“小孩子家家的打闹罢了。”
他盯着子尘摇了摇头,“我不在乎。”
子尘也笑了笑,“陛下不在乎,我也不在乎。”
“这可是关乎你自己和皇轩家未来的事情,你当真能不在乎?”长庚帝问。
“那陛下怎么不在乎?”子尘问。
“权谋争斗罢了,每朝每代都是这么过来的。龙子多得是,可是能龙子化龙的,只有一个。让他们斗去吧,反正怎么斗,赢得都是我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