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时远翻了个身,依旧闭着眼,像是梦呓。
江单于是拽着他胳膊把他拽起来,水杯送到他唇边,道:“张嘴。”
时远嘴唇碰到杯沿,是冷的,他悠悠把眼睛睁开一半,伸手接过水杯,却没拿稳,晃出些液体落在被子上,江单刚想撤回的手又扶了上去,帮他稳着杯子。
时远一口气把水喝光,意犹未尽地捧着杯子发呆,过了片刻打了个嗝,好似清醒了些,看着江单问道:“你家?”
“我家。先睡吧,明天早上酒醒了再洗澡。”
“哎——”
江单袖子被拽住,他不知道时远又要发什么神经,便不说话,顺着他的力道坐在了床下地毯上,拿起手机看。
“那个人是谁?”时远语速比平时慢了一倍:“他凭什么让你叫他学长……”
江单明显僵硬了一下,他随即伸出一只手在时远眼前晃了晃,看着时远迷离的眼神,叹了口气,说道:“高中校友,比我大两届,当时一起摄影来着,他那时候就已经在当地小有名气了。”
“他喜欢你?”时远直戳戳地问道。
江单又顿了一下,摇头道:“不喜欢。”
或许是因为他始终没开灯,昏暗的房间、浓郁的酒气和一个不清醒的时远,给了江单难得的倾吐欲望。
时远还没来得及放下心来,就听江单笑了两声,说道:“但我喜欢他。”
时远愣住了,他好像听见了窗外轰隆隆地一阵雷声,闪电径直劈在他身上,差点外焦里嫩,他定了定神,重复道:“你说什么?”
江单转了个身,靠在床上,面朝窗外,片刻后说道:“我说,那时候,我是喜欢他的。”
江单说出这句话时,带了些别的目的。
细算起来,当年他是和龙尧走得近了些,私下相处比较多,但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交往。但不知怎的,后来有人在论坛上发帖子,说有人暗恋龙尧,还是个男的。
虽没指名道姓,但形容描述,明眼人一看便知是江单。
而当事人江单却一头雾水,他那时善良又天真,未曾见过这世界的恶意,早早意识到自己对女孩没有兴趣之后,坦然地不仅没隐藏,反而用这个理由拒绝过几个追他的女生。
但随着帖子影响力扩大,这些事也被人抖了出来。
江单意识到,他高估了身边十几岁小孩对异类的接受能力。
他们正是最喜欢抱团取暖的年纪,新奇过后,风言风语流传得极快,甚至某些原本就对江单怀有敌意的人故意从中作浪,撺掇众人同仇敌忾,一时间,“神经病”“变态”之类污言秽语频繁出现在江单的耳畔。
那是江单人生中最难熬的一段时间。
龙尧,在江单看来确实比一般人要特殊一些,但这份特殊到底是源于龙尧对他的照顾提点,还是来源于他自己内心的喜欢和偏爱,原本清醒的江单在周围的嘈杂中渐渐迷失。
而龙尧的态度也从某一天开始改变了,他不再与江单一同参加活动,不再与江单讲话,明显地疏远,眼神里带着嫌恶,跟其他人比起来,他的反应更伤人。
那一年的时间,江单以血泪的代价学会了一个词,人言可畏。
流言有止住的一天,但由此引起的伤害却刻在当局者的骨子里,漫长挣扎中留下的烙印变成永恒。
从此他既无法爱上女人,也再不愿意去爱男人。
像被人架着走过一遍似的,江单深切地知晓这条路的艰难,况且他原本就认为爱并非必要之物,一个人清高寡淡地生活,他反而喜欢。
于是坊间传言他单身主义也是由此而生。
江单是真的打心眼里讨厌惹上风流债。
“喜欢过他。无疾而终,反受其害,从此以后,便决定再也不动心了。”江单云淡风轻地说道,这就是他的目的。
如遭雷劈的时远不知其中弯弯绕绕,他像是坐了一段过山车,起起落落颇为煎熬,追问道:“你现在不会还喜欢他吧?”
江单摇头道:“这不重要。”
时远却觉得这顶重要,不断追问才知,原来毕业后他们便几乎没有联系了。时远一颗心落进肚子里,这算什么喜欢?
他想了下,若是哪天江单在人海里消失了,他哪怕掘地三尺找上一辈子也要把他重新找回来。
随后又因为得知江单喜欢男生而窃喜,他起身坐到床沿,倾身挡住江单望向窗外的视线,目光灼热地问道:“既然你现在没喜欢的人,不如考虑喜欢我?”
江单把他推回床上,道:“你还是没听懂我的意思。”
“我听懂了,”时远眼睛亮得惊人:“你就是在告诉我你这辈子都要保持单身的决心。”
“是。”
时远却强行握住江单的手,放在自己有力跳动的心脏上方,道:“那我也想让你听听我的决心。江单,我不管你经历过什么,我,是那个想给你温暖的人、是来爱你的人,我绝不会再让你重蹈覆辙……”
他心脏跳得很快,江单的指尖却迟迟不敢完全落下。
“时远,”江单平静地说道:“你早就酒醒了吧?”
时远一听暗道声不好,刚才太激动都忘了装醉,正尴尬间,又听江单叹了口气,道:“很多事情不是自己能控制的。”
装醉被戳穿,时远短暂惊慌后反而坦然,对江单说道:“哦,刚醒,被你这番话给吓醒的。”
江单也不计较他撒谎,他顿了下,说道:“既然你是清醒的,那我今天便直说了,你也别在我身上白费心思了,不要自认为有什么机会,我今年二十六岁,决定了的事,就绝对不会更改。”
而时远看似听得认真,但早就拨起自己的算盘来了,他今天跟格心聊天,捋顺了江单不愿意爱上自己的两座大山,其一是性向,其二是年纪。
现在其中一座大山骤然消失,他丝毫没有因为江单冷冰冰的拒绝而受挫。
故而当江单把一番拒绝漂亮地收了个尾,转头看见莫名激动的时远时,意识到自己这番真情剖析算是说给狗听了。
江单一阵胸闷,他随手把地上捡的抱枕扔向时远,趁机站起来,说道:“算了,你自己想想,好自为之。既然醒了就去洗个澡再睡,臭死了。”
这天晚上江单睡在沙发上,夜里醒了几次。他对时远不是很放心,毕竟这小子做事冲动全屏喜好,江单拿捏不准他,于是晚上睡得便不是很安生。
当天色渐亮,江单才刚进入深度睡眠,忽然被一阵恼人的铃声吵醒,江单闭着眼睛接起来,听对面传来一个女声:“请问是江先生吗?我是封面人物大赛主办方,昨天是截止日,我们这边并未收到您的作品,请问您是自动放弃参赛了吗?”
第27章
“什……什么?”
江单脑子还不是很清醒,他猛地从沙发上坐起来,突兀的动作使他腰椎传来咯吱一声响,江单皱着眉头,问道:“没有收到我的作品吗?”
对方也沉默了片刻,说道:“对不起江先生,请问您是什么时候上交的?”
“昨天,酒会上,刚开始时。”
“是您亲自交上的吗?”
江单顿了下,说道:“不是。”
主办方办公室在三楼,当时江单脱不开身,就让时远代他送了一趟。
对方像是舒了口气,但没表现得太明显,又道:“是这样的,我们经过整理之后确实没有找到您的作品,您也……可以问问昨天帮您代交的人,是不是其中有什么纰漏?”
江单朝卧室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说道:“若是找不到了呢?”
对方又沉默了片刻,窃窃私语地商量了一番,才说道:“规则是截止到昨天,但江先生您情况特殊,其实我们也很奇怪为什么只有您一个人的作品‘丢失’了。打电话确认也是考虑到您是评委们前期看好的对象,至于能不能再重新提交……我需要和领导沟通一下,毕竟也要考虑赛事公平。”
“好,我明白了,”江单没有为难他,轻声说道:“多谢。”
电话挂断,屏幕上显示时间已经八点了,不知为何江单的闹钟没有响,或者响过了他却没听到。
刚才起身太快,眩晕感不散,腰部也隐隐不适,沙发太软了,一宿下来,旧伤隐隐作痛。
思索了片刻,江单依旧想不通U盘怎么会丢。好在主办方那边可商量的余地还是有的,他还有机会,可问题就是作品是直接导进U盘里的,没有备份,他现在上哪再找一个合适的作品去参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