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郡主居然如此看得起本侯。”他故作惊讶。
或许是与她相处太久,沈行在装模作样也逐渐不认真。
“……”苏木双手托脸,脸颊的软肉被往上推,明亮的眼睛觑着他。她今日穿着一件青碧色的薄衫,发间簪着一支藕荷发簪,指甲粉嫩嫩的,压在脸上,像湖心的莲花苞,明亮还带着露珠。
这个人夸人不真心实意也就罢了,怎么被人夸还阴阳怪气呢。苏木眼睛要抬不抬,“大家都是朋友,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朋友?”沈行在不置可否地挑起眉。
苏木撇嘴,松手撑着站起来,作势要走,“唉,一片真心终究是错付了。”
没人留她。她扭头看沈行在,后者撑头含笑看着她,没有要开口挽留的意思。
忘了这人亦是不走寻常路的,以常人的思维去估料他并不可取。但她也有骨气,轻轻哼了一声就往外走。走到楼梯口时,沈行在带笑的嗓音才传过来,“多谢郡主夸奖。”
苏木得了逞抿着唇憋笑,憋住了才转过身,带着一点骄矜,眼中的笑意却明晃晃。
沈行在偏着头,指尖支着鬓边,一缕头发顺着他脸边的轮廓,沿着分明的下颌垂在衣襟上的蟠龙玉扣前。他惯常一身黑白,往哪儿一摆都像一副冷淡的水墨画,但是唇角总是勾着,又添了一道明亮的赤金。顿时,身价不菲。
看着苏木还死要面子等着他给她铺台阶下,沈行在有些好笑,干脆顺了她的意,“本侯府上新进了一筐荔枝,郡主可要尝尝?”
只要给台阶,苏木就顺着下。
她又重新坐回去,沈行在示意郭宫去备点心。
“小侯爷今日太反常了,无事献殷勤。”沈行在忽然如此体贴,反倒让苏木有些起疑,这与她所知的沈行在差别也太大了些。
“有事,”沈行在扔给她一份名单,名单的外封上写着北豊二字,“这是官学院长推举的几人,郡主看看可有不妥。”
四国比试的参试者一向是由各学府院长举荐,层层筛选,再由管事掌眼,此次四国比试的主管便是沈行在。
沈行在对官学举荐的这几位学子并不熟悉,倒是苏木对这几人了解的很,名副其实还是名不副实,一眼就看得出来。
懂了,这是用荔枝来换她干活。
打开名单册子,苏木随口问:“四国比试关乎北豊颜面,你私放傅鸿进来不怕他成了败笔?”
“傅鸿的能力难不成不值一信?”沈行在反问。
“……”虽说苏木并不喜欢傅国公这一家,但傅家人品虽差,能力的确没法质疑。
看了近一下午的名册,沈行在终于得了闲,靠在椅背上打量着苏木。
指尖顺着一列列的名字滑动,纤长的睫毛根根分明,开成一把小扇子,偶尔目光在一个名字上停留太久,便颤颤着扑闪。
她安静做事时也讨人欢喜。
“你那日从马场带走的姑娘是何身份?”沈行在忽然问,突兀出声,将苏木吓得一哆嗦,指甲在纸上别出一道划痕。
嘴唇动了几动,苏木还是将埋怨的话咽下,“朋友的姐姐,家中用她换儿子的前途……与傅凝差不多吧。”
她低着头,手伸向前,在桌上摸了个遍也没摸到笔,抬头一看,果真没笔,一边用指甲在墨笔的名字上深深划了两道一边嘟囔,“怎么没有笔……这人不行,我好几次见他小测舞弊。”
郭宫才端着一盘冰镇荔枝回来,又被差使着去拿笔。
苏木将名单推到一旁,摸了摸划得有些难受的指尖,去拿荔枝。
荔枝外壳红艳,冰镇的寒气顺着凹凸不平的壳绕上她的指尖,将指腹冰成红色,丝丝缕缕,攀附上她的手指。苏木剥开外壳,露出浑圆白嫩的果肉,晶亮亮泛着水光。她咬着果肉,汁水顺着指缝滴在素白的盘沿。
嘴唇被汁水镀上一层亮色,苏木抬头,“有帕子吗?”
“连郡主一个姑娘都不带帕子,本侯又怎会有这种东西。”沈行在拧着眉一脸嫌弃。
郭宫再回来时苏木已经一人吃了一小半的荔枝。
“侯爷,这是傅三小姐派人送来的东西。”郭宫呈上一块包着东西的帕子,沈行在嗯了一声,将帕子扔给苏木,手中拿着一个极精致的木盒。
苏木擦了擦手,目光也定在木盒上。
木盒里是一瓶再寻常不过的药。
沈行在的手指在木盒中按了按,似乎还有一层。他抬眼看着苏木。苏木了然,扭过身子,留给他一个青碧色的背影,还有发间小小的藕荷花苞。
木盒还有暗层,一块薄薄的板子,用力一按便能断开,里面放着一把钥匙。钥匙看起来十分朴实,并无特殊之处。
苏木百无聊赖地伸直双腿,鞋跟挨着,鞋尖一开一合,盯着自己如波浪一般忽涨忽落的裙摆。衣料摩挲,鞋尖碰出细微的声音,脑袋也随着一点一点,发带与发丝缠在一起。
等了半晌还是没有动静。
“沈行在,好了没有——”苏木忍不住问,尾声拉得很长,软绵绵的有些不耐烦。
“好了。”郭宫已然带着钥匙离开,沈行在盯着她小鸡啄米已经许久,带着些恶劣故意看她究竟能耐得住多久。
苏木闻言立刻转过身,未出阁的女子不将发全部挽起,只挽出一个小小的发髻,未挽的发丝随着她的转身扬起,发带便如蝴蝶一般飞到胸前。
她对傅凝给沈行在送了什么丝毫不好奇,又去剥荔枝。
“本侯瞧你天不怕地不怕,怎么偏偏对傅凝避之不及?”沈行在忽然问。
苏木一口咬在荔枝肉上,汁水溅了自己一脸。
第30章 喜宴
闭着眼,苏木用手背蹭了蹭鼻尖和眼下的汁水,缓缓睁眼,将荔枝囫囵咬在嘴里,“谁怕傅凝了。”
“你。”沈行在毫不给她留面子。
苏木伸手去拿荔枝,小声嘟囔:“我都不管你,你管我做什么。”
她的声音小,沈行在却听清楚了,身子往前倾,隔着大半张桌子将荔枝拿走,苏木只来得及碰到碟子边缘。
“郡主不是说与本侯是朋友?朋友之间互相关心难道不应该吗?”沈行在撑着下巴,拨弄着半融的冰块问她。
收回手,苏木擦着手,斜睨着他,总觉得他这般关心她与傅凝的关系,其中必有内情,像要给谁下套,最好不是要套她。
“无关害怕,只是不想惹麻烦罢了。”苏木道。
这话其实有些违心。若说怕,的确有一些。幼时的伤总是不易愈合,她是心大,但百口莫辩无人相信的时候还是个懵懂一无所知的小姑娘,小姑娘比大人更懂得在意。小孩子的世界小,所以什么都不小,恶意与委屈、慌乱与无措,皆会被放大。
委屈太过深刻了,到如今也忘不了。
姑娘努力维持着平淡的神色,但因演戏一直故意不认真,真想认真演时便处处露着破绽。牙齿相抵,谁也不服谁,用着力气不让唇角往下弯。沈行在忽然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恶劣,居然生出了一丝负罪感。
他将荔枝又推了回去,敲了敲盘子边缘,语气带笑,“你怕什么,她可曾在你这里讨到过什么便宜?”
她的确是怕傅凝,但也只是避着傅凝罢了,真遇上傅凝,耍嘴皮子倒是从未输过。傅凝被苏木避着她的态度迷惑,明明每回都要被苏木讽刺得脸色发青,却依旧觉得自己在苏木这里占尽了上风。自以为自己是在欺负苏木,其实是上赶着挨苏木的骂。
苏木沉默着剥荔枝。
她蔫哒哒地吃东西,沈行在有些看不过眼,屈指抵着眉心,语意不明,“你也怕不了她多久了。”
苏木听出其中意味,看来是要给傅凝下套了。
***
吃完整整一盘荔枝的结果便是苏木上火了,口中生疮,连吃饭也难受的很,只能抱着凉茶苦兮兮地喝。
吃东西不得安生,苏木的脾气便跟着暴躁起来,青簪拿着衣服让她换时,她盯着水蓝色的衣裙,嘴一撇,“我不想去。”
傅国公世子的大婚之日,免不了要与傅凝见面。
青簪面无表情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哦了一声,拿着衣服要走,苏木又把她喊住,皱着眉,“更衣。”
马车停在傅国公府的大门前,苏木被人迎着去女眷席坐下。
按身份,她要与一众诰命夫人坐在一席,不过那些诰命夫人年长,苏木在她们眼里不过是顽劣的孩子,彼此谈论家常也并不会捎带上她。苏木也没兴趣听她们聊胭脂水粉,御夫斗妾,干脆溜去女官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