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桢看着她的神气,愈发觉得不妙,知道这绝不是夸赞自己,也顾不得再留什么惊喜了,笑叹着道:“口说无凭,正好我带回来一件东西给你瞧。等你见了,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
“好,我现在就去瞧。”晏晏淡淡丢下一个字,转身就走。
虞绍桢跟上去逗着她说笑,她也只是冷着脸不答。
他讪讪跟在她肩后,只纳罕这小姑娘怎么跟平日里判若两人?转念间,又想起她放暑假回来这些天,两人但凡见面就几乎没有不吵嘴的。任凭他怎么认错解说,都是一波才平一波又起,只要找到一个跟他扯得上干系的女人都能让她发作一场。时时事事,就没有哪一日挑不出他的毛病。
就譬如结婚这种事,男人求婚,女孩子爽快答应了,那是格外的恩宠;人家迟疑犹豫,那是娇羞矜持,郑重其事。男人便不同,哪怕是爽快应承了,也免不了要落个后知后觉、诚意欠奉,日后一旦有什么不妥之处,就要被翻出来清算;倘若再有个迟疑犹豫,那简直就是罪不可赦。
大约他没有及时做出个喜出望外的姿态来,又惹得小姑娘伤心了。可是这个时候提结婚,不是胡闹吗?她自己也该知道是没意思的事啊。
他一边想,一边讨好地想去勾晏晏的手,温凉的柔荑却像小鱼一样滑脱了。
虞绍桢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心道从前他们没有捅破这一层的时候,晏晏也并不像现在这样难缠,他从外头回来,带一只空海螺给她,她便欢喜。反倒是如今两个人开诚布公在一起了,自己却动辄得咎,百计不能讨好。他认识的女孩子也算不少了,却没有一个要他这样小心伺候,也没有一个这样棘手。
真真是应了圣人的话: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不逊,远则怨。她又是女人,又是小孩子脾气,自然是加倍的“难养”。
圣人都难,何况他呢?
他自顾自想着,不觉一笑,恰碰上晏停了脚步要冲洗腿上的沙粒,回眸一盼,见他笑意轻快,胸口便像被砂纸擦了一记,裙摆上也溅了水渍。
虞绍桢见她显是又恼了,沮丧之余也不知道要从何处劝起,刚应付差事地说了半句:“我不是……”
晏晏已甩手走了。
待他赶上楼来,却见晏晏闪身进了自己的房间,反手便要关门,虞绍桢赶忙推住房门,谄笑道:“你听我说,我真的不是……”
晏晏低着头也不看他,只道:“我换衣裳。”
绍桢闻言,手上一松,那门便“啪”地一声扣上了。他在门口略站了站,抬手捏捏眉心,吐出一口气来。
他回房取了那枚粉钻出来,打开丝绒盒子,晶莹剔透的粉色宝石如一枚娇甜糖果,只是无论什么糖果都没有这样逼人眼目的熠熠光芒。
这是前几年他父亲叫人从欧洲拍回来给他母亲镶首饰的,粉钻和白钻不同,卡数且不论,单是一份浓彩无暇便可遇不可求。母亲一时没想好怎么镶,便搁下了。当时的拍卖会新闻传回国内,外人只知道这颗钻是被个匿名华商高价拍了去,虞家的一班亲眷却大半知道底细。他特地跟母亲讨了来也为这个缘故:他认得的那些女孩子十个里头有八个都艳羡她母亲,恨不得早生几年去嫁给他父亲。晏晏小女孩心性,又是从小听着亲朋好友的玩笑掌故长大的,更是身不能至,心向往之,上一回跟他吵嘴还比出他父亲来了……
那她见了这石头,必然会欢喜吧?
他捏起那粉钻对着阳光瞧了瞧,炫目的恍惚中,忽又犹疑:倘若今后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日日都像现在这般,他恐怕真的吃不消。
到底还是哥哥聪明,当初娶了他大嫂回来,人人都觉得寻常,日子久了才发觉他那位大嫂是头等的温柔婉约好脾气——他哥哥在外头公务也好,应酬也罢,他大嫂从来不问;家里祖母霸道挑剔,母亲娇恣任性,两个长辈还不怎么对付。难得她既能忍耐祖母,又能替母亲操持大半家务,一笔好字连宴客的帖子都能写,还给虞家添了两个小公子……连一直对这门婚事耿耿于怀的祖母都没了话。
倒是他自己没成算,早前再三警醒自己不要招惹晏晏,却又总是优柔寡断——他最怕见她哭,她叫一声“哥哥”,他立起的主意便都成了摇摇欲坠的浮楼沙塔,他最恨自己这一项,偏偏改不掉。今日他送了这颗裸钻给她,说不准她立时就要拿去镶,这件事往后人尽皆知,他再也没一日是自在的。
或许就等等再说?
他把那粉钻放回盒子,拉开抽屉的一刹那,沉沉叹了口气:事已至此,早也是一刀,晚也是一刀,或许哄得她高兴,一时不跟自己闹别扭了呢?过完暑假,小姑娘就要升二年级了,在学校里都算老生了,总要长大一点吧?
《别想你》48
chapter18 宴罢兰堂肠断处(2)
绍桢平了平心绪,揣着那丝绒盒子去给晏晏“献宝”。敲门不应,拧了下房门把手,原来并没有锁。他一笑推开,却见晏晏正往一个旅行袋里塞东西:“你做什么呢?”
晏晏手上不停,头也不抬:“收拾东西。”
“你收拾这些干嘛?”绍桢凑上去看,见她理的都是暂放在虞家的衣物,知道她是赌气要“搬走”的意思,便从沙发上的玩偶里捡出一个小海豹递给她:“我帮你收拾?”
晏晏不接他的话,只把那小海豹扔了回去:“那是你的,我不要。”
“我送你的东西,你都不要了?”
晏晏负气至极,咬唇道:“不要,都还给你!”
谁知虞绍桢竟答了声“好”,接着便找了便签和笔,挨着那倒栽在沙发上的小海豹坐下,一笔一画写起字来。
晏晏看着他不咸不淡的态度,恼道:“你还在这儿干什么?”
虞绍桢闻言,扬了扬手里的便签:“你说我送你的东西都不要了,我怕你记不清爽,帮你写出来,咱们好分‘家产’。”
“你?!”晏晏不想他到了这个时候,还跟自己嬉皮笑脸,气忿一起,几乎又要流泪:“我不想看见你了,你走!”
绍桢见她眸中蕴泪,像是要哭的意思,慌忙扔了纸笔,抢上来揽住她:“咱们认真算起来,这一叠纸也写不完。”
晏晏挣扎着推他,却不够他身高手长,虞绍桢一边同她纠缠,口中犹道:“我这个人都是你的,你还说什么你的我的?哎哎,别的东西都可以不要,有一样你一定得要。”说着,腾出手来摸到了衣袋里那个小盒:
“本来是给你做生日礼物的,只好现在拿出来了。”
晏晏见过的各色首饰极多,那嵌着金边的丝绒盒子一拿出来,看形制大小便猜是枚戒指。她蓦地一怔,料想虞绍桢仓促之间也寻不出一枚恰如其分的戒指,或许他刚才说的不是虚言?
她心里这样想,面上却不肯稍加辞色,绷着脸道:“这是什么?”
虞绍桢把那盒子递到她手边,“你打开瞧瞧不就知道了?”
晏晏看着那盒子,宛如一只蛰伏的神秘小兽,动心接过,却又一阵发怯。绍桢见她迟疑,只好自己拨开了盒盖。
只见一颗硕大的粉红宝石懒洋洋躺在盒中,阳光一照,华彩璀璨,娇艳异常,连她继母那只绝少示人的12卡钻戒,加上周围一圈小钻陪衬,也比不上这颗裸石大。
晏晏被这摄人心魄的华彩震动了一瞬,端详片刻,蹙眉道:“……这是虞伯母那颗吗?”
绍桢点点头:“嗯,我跟母亲讨来的。”
晏晏颊边微微一红,别过脸道:“太贵重了,我不要。” 她见里头不是戒指而是颗裸石,先是失望,认出这粉钻的来历之后,又有一丝忐忑的窃喜。
绍桢笑道:“哎,我已经跟母亲讲了是要送给你的,你不要怎么成呢?”
晏晏回过头看着那宝石,低低道:“我又用不到,也没地方放。”
“那就先放在你父亲的保险箱里好了。”虞绍桢掂掇着她的神色,温存笑道:”等将来我们结婚的时候,再拿出来镶戒指。“
晏晏红着脸,嘴唇翕动了两下,仍是摇头:”那也太大了,我戴不来。“说着,伸出纤柔的手指在那粉钻边比了比。
绍桢莞尔道:“傻瓜,订婚的戒指本来就是给别人看的,哪有人天天戴在手上?像你这样整日里跑跑跳跳不小心的,就是捡个小一圈的戴着,也得把玻璃敲碎几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