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晏,母亲叫我来找你的。”
《别想你》58
chapter21天教心愿与身违(2)
晏晏听说是虞夫人叫他来的,手上的动作便缓了下来,细细的声线像躲在床底的小猫:“做什么?”
“没什么事。”虞绍桢说着,环顾了一下周围,声音压得更低:
“她说你不到我们家去,必定是我得罪了你,叫我来给你赔礼道歉,请你过去吃晚饭——她叫厨房备了好几样你喜欢吃的点心,大哥大嫂也在。”
他越说音量越轻,神色也越发局促,见晏晏低头不响,便又道:“你继续看书吧,我在外面等你。晏晏……” 他恳求似的唤了她一声,垂眸道:“就算以后我们不在一起了,母亲总还是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你……你不必因为我的缘故,连我家里人都疏远了。”
晏晏听着,眼底一热,唯恐眼泪当众落下,下意识地便抬手在颊上一抹,幽幽道:“我是为了虞伯母才跟你说话的。”
虞绍桢闻言,连忙点头:“好,我到外面等你。”
晏晏却拎起书包就往外走:“不早了,总不能要一家人等着我开饭。”
虞绍桢跟上去要替她拎书包,晏晏却攥了带子不肯松手。
他们到底是生疏了。
不等晏晏开口,虞绍桢便替她拉开了后座的车门。他坐进来碰上车门的那一瞬,她攥着书包带子的手暗暗一紧,她许久没有独自一个和他待在一起了,上一次……回忆像她刻意压在书柜最底层的旧日记,摞了最沉最厚的书本在上头,迫着自己不去翻动,此时摸摸索索地硬抽出来,荡起的灰尘先呛住了自己。是夏天在青琅的时候,她问他结婚的事,他推三阻四地同她周旋,她恼了,他也烦了,两个人壁垒分明地僵持到最后,倒是达成了一样共识:
“没有意思”。
他说,就算我们现在立刻马上结了婚,又有什么意思呢?
她说,是没有意思。
那些青梅竹马的耳鬓厮磨,春风得意的年少风光;那些眉头心头、念兹在兹,那些心意辗转,贪恋痴嗔……就被这四个字轻飘飘一笔勾了去,“没有意思”。
叫人灰心,又叫人不甘。
他清俊的一肩侧影如宝光映人的玉树金枝,折了一截戳在她心里,她咬紧了嘴唇要把撑在胸口的委屈压下去。
她争过吵过,哭过闹过,再来一遍,也还是“没有意思”。
晏晏心意楚楚地望着车窗外的街景出神,半晌才忽然觉得不对:“你走错了吧?” 去栖霞的路是她早就走熟的,虞绍桢这会儿已然走远太多了。
虞绍桢闻言仿佛也怔了怔,从后视镜里望了她一眼,道:“这阵子父亲母亲都在皬山,我没对你说么?” 他犹疑地蹙眉,又似乎有些抱歉。
“没有。”晏晏冷冰冰答了一句,也不再追问。虞家在城外的皬山有一处园林,占地颇广,且引了山中温泉,夏避暑冬避寒,绍桢的母亲若在江宁,倒有一半时间都住在那里。
车子出了城,沿着山路盘桓而上,此时山间秋色正浓,肃穆的深绿点缀着鲜灼的金黄,在苍润的雾岚中铺满山谷,如同刚抹完最后一笔的油画。晏晏一路只看山林风光,虞绍桢偶尔搭讪着问她几句学校功课的事,她也全作山风过耳一般,不听不答,心里唯盼着车子快点停了,把自己解脱出来,不必再跟虞绍桢独处。
她气他恨他,心底又怯怯地有些怕他。她思量着他同她说话的声气,也很有几分心虚,大约是虞家上下仍然以为他们两人要好,才遣了他来接自己,他也怕她一言不合当众跟他翻了脸,不好在长辈面前交待。
日落时分,山间的暮光离合比城中更加婉转悠长,时亮时黯的云影在花木扶疏的庭院里逶迤而过,时光便恰似这捉不住的云脚。虞绍桢过了平日宴客的韶景堂和酌雪小筑两处所在不停,一径把车开去园林深处,晏晏打量着方向,心头一跳,冷着脸道:“停车。”
虞绍桢寂寂然一笑,“先到我那里去,我有件东西送给你。”
“我不要。”她咬紧了牙关坚壁清野。
“你看一看再说。”他的声音很轻柔,语气却并不温和。
一问一答间,车子已然开到了他常住的明瑟山馆。
除却几处供人休憩观景的亭台,这里几乎已是这座依山而建的园林中地势最高的一处居所,庭院轩阔,一条清溪湲湲而过,两岸丛生着大片的迎春花,只是深秋季节花期早过,唯余枝叶葱茏,暮色四合中,一片近乎墨色的浓绿倒映水中。
车子开过来,早有女佣拿着件雪白大衣候在门前:“三少爷,晏晏小姐。“
晏晏下车站定,认得是自己的一件旧衣,由着她替自己披在身上,没来由地心底一酸。
虞绍桢似笑非笑地打量了她一眼,叹道:“衣裳小了。”
晏晏碍着有旁人在,不好把心里的不客气带到脸上,只道:“我们快一点过去,别让人等。”
虞绍桢笑道:“你看一眼,不喜欢就算了。”
晏晏跟着他走到东厢的书房,猜度他多半是从狮湾带了什么小玩意儿来讨自己的好,免得到了他父亲母亲面前,自己言语有失,泄露了两人的龃龉窘境,便道:“我并没打算告你的状,你不用这样虚情假意。”
虞绍桢从抽屉里取出一方纹理细腻的深蓝色皮面盒子,垂眸笑道:
“我几时对你虚情假意了?”
他将手里皮面盒子推到她面前,一抬眼,笑盈盈的眸子里闪着冰晶般的光:“你瞧瞧喜不喜欢?”
晏晏看着那盒子多半是首饰,只是尺寸大些,或者是配了一套?
她没好气地拨开,里头的光华璀璨飞射出来,刺得她眼前一盲:
盒子里盛的是一尊精巧华丽的西式冠冕,铂金打造的铃兰花枝缠绕勾连,优美纤巧的花叶皆用钻石镶就,冠冕正中的主石粉光娇艳,彩芒迫人——正是之前她生辰时,虞绍桢拿给她的那颗裸钻。
晏晏看着这恍如梦境般的宝光流灿,心头一片惘然,这大概已经不是一件用“喜欢“或者”不喜欢”可以形容的东西。他这是什么意思?
她定了定心意,见那冠冕中间放着张米白压纹的小卡片,里头像是夹了张叠起的纸条——这东西通常是放在盒子外头的,晏晏惑然抬起头,却见虞绍桢只是远远靠在椅背上,以指掩唇,笑意淡淡地端详自己。
她心里慢慢起了雾,拿过那卡片翻开一看,里面果然叠着张不到两指宽的纸条,再寻常不过的复印纸,隐有字迹,撕边粗糙,完全不是一件该同这冠冕放在一处的东西。她心底疑窦丛生,面上却倔强着不肯问他,径自展开来看。
“啊—”
晏晏短促地惊呼了一声,手指像被火舌舔舐了一记,骤然丢开了那纸条。
她愕然看着虞绍桢,来不及想他是如何知道,又如何用这样的方式来揭穿她极力想要掩埋和忘记的秘密。
上头的字是她忍心负气一笔一划写下的,此时却成了一张恶毒符咒,眼前的光华璀璨也变得妖异。她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抖,胸腔里咸浊的海水一浪大过一浪,分不清这纠结浪涌的感受是愤怒、悲伤抑或恐惧?
她后退了一步,咬牙道:“是你逼我的!”
虞绍桢却偏着脸只是笑,仿佛这是她平生讲过的最好的笑话。
他的相貌怕是有七分都像他母亲,清扬婉兮,观者心折,笑起来的时候格外动人。然而此刻她看着他笑得这样厉害,却只觉得害怕。她转身要走,他却赶过来拽住了她:“你倒是说说,我怎么逼你了?”
他唇边笑意未退,眼中却闪过凛然痛色,她的外套落下来,他抬手接过便撂在了一边。
“你自己心里明白。”晏晏恨不得手里再有一杯酒能泼在他脸上,心底泛起的惶恐却又让她想逃。
“我不明白。”虞绍桢死盯着她的眼,冷笑道:“我真是不明白,我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让你这么心狠手辣?”
晏晏惊愕地看着他,他居然把“心狠手辣”这样的话丢在她身上!悲愤盖过了恐惧,她手上没有酒,可是她还空着一只手呢!她颤巍巍抬起手就往他脸上挥,可还没挨到他就被捉住了。宣泄不出的愠怒袭到眼底鼻端,热滚滚的眼泪几欲夺眶而出。她正拼力压抑,却听虞绍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