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牙切齿地说:“让你平常装,我让你装,还装的什么都不怕是吧,看我……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周澈一边说话,一边尽力稳住自己发抖的身体。没事的,没事的,他那么喜欢逞强,肯定没事的,周澈默念。
一阵窒息的感觉突然袭来,像针刺一般,扎在周澈的肺腑中。
不妙,周澄的状况很不好。一股极端强烈的窒息感压迫着周澈。
周澈脚下踉跄一下,深吸一口气,开始回忆周澄告诉他的信息。
第11章 黎明(四)
等等,还有线索!是了,周澄说他听到了几声羊叫。周澈终于不再同一个地方兜圈,天无绝人之路,他四处打听,这附近养羊的人家只一户。
周澈连忙赶到那户人家,询问他今天是否放过羊,都途经了什么地方。
农户说他今天在北坡一带放羊,周澈谢过他,便摸黑来到了北坡。
北坡附近确没有人家居住,只有零散的几个拐角处,亮着苍白无力的灯。
越往深处,杂草几乎长到人腰的高度,周澈不得不用手拨开草,方能不挡住视线。
坡势上升,周澈终于隐隐看到了一个木屋的轮廓。
他迅速跑过去,门上了锁。
那农户说这木屋早已废弃,这锁许大概就是那伙人加的。
他急切地拍门:“周澄!你在吗?听不听得到我说话?”
没有回声。
周澈急火攻心,他看到裸露在门外的锁半旧不新,便狠狠地踹门。
他心有预感,周澄就在里面,可是却攻不破这门。
周澈心急如焚,不顾脚吃痛,只是狠命地踹,那锁奇迹般地松动了,周澈用整个身体的力气,再用力一撞,锁终于被他破坏,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周澄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看起来却像睡着了的孩子。
虽然做了心理准备,周澈的心还是心有余悸地抽了抽,总算是找到了。
哥哥就像易碎的瓷器,浸润在月光里,周澈害怕自己来得再晚一点,便只能觅到满地的碎片。
“周澄?周澄?”周澈尝试呼唤他,同时把周澄的手臂绕过自己的肩,把他背起来。
周澄微微醒转:“澈……”
“嗯,我在。还能听得见我说话,看来没暂时没什么事。”周澈背着周澄,一边跟他说话,一边环顾四周,看了看地形。
“这里可真是够黑的,让我看看通往路边的小路是哪一条——毛叔在那里等我们。”
周澄虚弱一笑:“你居然背得起我。”
周澈不以为意地说:“这有什么,你都能抱得起我,我怎么可能背不动你……”
周澄和周澈俱是一惊。
周澄的心咯噔一跳,他怎么知道我抱过他,上次那晚他到底记得多少?
周澈也觉得奇怪,他自己怎么会脱口而出周澄抱过他?这件事情似乎发生过,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着?见鬼,根本想不起来。
气氛登时陷入安静,周澄决定装死,闭上眼睛,假装没听到。
周澈回头看周澄,以为周澄睡着了,没有听见自己说话,心里十分庆幸。
毛叔的小货车只有两个座位,周澈带着周澄到了后面露天的装货区,上面还铺着残余的稻草。
周澄本欲装睡,奈何身体过度疲惫,很快就真的沉沉睡去。周澈紧紧靠着他,让他把头歪在自己的肩上。
头上是深蓝星空,繁星闪烁,毛叔的小货车晃晃悠悠地前行,沿着周家湾到景和村唯一的黄沙公路。
这条路已经数十年未曾变过,一下雨,更加泥泞难行。
周澈的回忆被晃了出来,迎着风铺开在天上。
十几年前,是哥哥拖着他逃离了周家湾,而如今,他也可以带着哥哥离开危险的地方,把哥哥带回家。
当年狂风暴雨,这一路上宛如沼泽地,走过的路,遇上的人,都是洪水猛兽,个个都想吞噬他们,远不如今晚风平浪静,还可以数数星星。
哥哥温热的身体倚靠着他,放下所有防备地睡去,周澈觉得时间上大约没有比这更让人心安的、令人满足的事情了。
哥哥其实是一颗玻璃珠,不经意间泄露他的敏感和脆弱,虽然他总是误以为自己是石子,在布满荆棘的泥土里,为了弟弟而辗转冲锋。
周澈侧过头,凝视着周澄那与他相似的眉眼,就像温柔地凝望一件独属于他的珍宝。
“你只是比我早来到这个世界半个小时而已,为什么要把所有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周澈对着周澄的耳畔低语,宛如一对有情人,“别老是把我当小孩,澄,我也可以照顾你,保护你。不能因为你比我大,你就三番两次地逼迫自己,我不许,我才不吃你这套呢……”
“我爱你,我可以做你的树,你的家。”
你以前说,我累的时候不必扛,有你撑着。
我现在告诉你,你累的时候不必撑着,有我扛。
那一年,如月嫁到周家湾四年多,她的两个孩子周澄和周澈,刚满四岁。
如月是景和村远近闻名的美人,周启辉是周家湾里的小伙,每个人都说,这当是天作之合。
周启辉是众人眼里的踏实人,年纪轻轻,能吃苦干活,还上过学,是个知识分子,识文断字。
周启辉不甘心在农村里呆一辈子,他非常向往城市,他受够了贫穷和暗无天日的干活。
在如月刚刚生完小孩,他就迫不及待地进城,临行前如月还在坐月子。
如月失落地问:“非要这么急去吗?”
周启辉说:“我早点去城里打工,早点赚更多的钱,就接你和孩子去城里。”
周启祥送他出村的时候,也说:“大哥,你怎么这么急着走?”
周启辉说:“你嫂子是确实好,可再贤惠再温柔,她就是个农村妇女,眼界窄的很,什么也帮不上我。”
四年里周启辉极少回来,也几乎从来没有往家里寄过钱。如月猜想,在城里的谋生不容易,生活成本也高,丈夫的钱吃紧很正常,头几年先站稳脚跟最重要。
如月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繁重的农务,生完孩子的虚亏都在一点点拖垮她。
周澄和周澈只知道有父亲这个词,却怎么也记不住他的脸。
有一次,一群年纪大一些的孩子把周澈给围住,嘲笑他没有爸爸,还拿石头砸他。
周澈没有反抗的能力,等他们取笑够了,自觉无聊,一哄而散,才慢慢走回家。
周澄看着弟弟的鬓角淌下细细的血珠,吓了一跳,赶紧把他拉到灯下面。
周澈安静地问:“哥哥,我们真的没有爸爸吗?”
周澄认真地想了想,说:“我……我不知道,可能没有吧。”
晚上,如月帮周澈擦了点药,周澄和周澈又一次问了一遍有关他们父亲的事。
如月非常骄傲自豪地给他们讲他们的父亲周启辉。
这一次,他们记住了他的模样,因为一个月以后周启辉就回来了。
当周澄和周澈回家的时候,他们在门外看到了一双男人的鞋。
周澈惊讶地拉了拉周澄的袖子,意思很明确,这很有可能就是他们的父亲回来了。
周澄也很惊喜,叫弟弟手脚快点,赶紧进去。
然而,当他们即将推开门的那一刹那,一声响亮的耳光声让他们顿住了。
他们两个趴在门缝里一看,周启辉狠狠打了如月一个耳光,如月被打的往后倒去。
如月的头发非常凌乱,眼睛红肿,脸上又有泪痕。
不知他们之前谈了什么,打完耳光后,周启辉愈加恼羞成怒,道:“你给我闭嘴!”
如月并不听从,歇斯底里地说:“那个女人是谁?你们连孩子都已经两岁了!你怎么做得出那么禽兽的事?你怎么对得起我们的儿子?你以前说的全是骗我的!”
周启辉突然一转态度,温柔地说:“如月,你别闹,你就不可以为了我委屈一下吗?那是我们秘书长的女儿,她跟了我,秘书长很认可我……”
如月指着周启辉:“你这个骗子!混蛋!那个女人的儿子是你的儿子,我的两个孩子难不成与你没有半分关系?也是啊,你从来没有教过他们,养过他们,你不配做我的孩子的父亲——啊!”
周启辉被如月说得怒火难抑,狠狠把她朝墙角推过去,如月的头撞在墙上,声音冰冷::“你果然就是个农村妇女,什么都不懂,一点也不识大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