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戏看到此时方到高潮,看客南湘却已无看戏之心。
血淋漓的景象,朝廷间半点不留情面的厮杀,让她垂眸终于闭嘴,心中已有惊骇。这是政治争斗,动辄丢去性命。你以为,政治只是个好玩的事?
只是血污弥漫秋天肃杀的空气,哪怕朝堂不稳,百官沸腾,仍动摇不了女帝铁石之心。
南湘此时并无官职在身,所以无需每日清早便上殿被迫欣赏这些新出的戏目。奈何此时情况特殊,女帝逐渐觉得盟军甚少,顿失臂膀一般,她仿佛在与天下争斗,便又开始由不得南湘清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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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南湘再次奉召进宫。
南湘在女帝寝殿前觐见。哟,这倒是不小的进步呢,南湘内心微微一阵偷笑。女帝改变召见地址,似乎显露了她对南湘信任值又有所突破。
想及此,南湘不由替自己一片苦心得到回应而兴起感慨。
南湘面容看上去愈发纯良可亲,亦凸显出面色苍白的女帝逐渐显露的疲乏之态。必定是这段时间的乱局让她颇为焦头烂额。
天下必须乱,才有她拖延时机保全自己的机会。南湘隔岸观火,旁观虎斗,从中渔利。
虽是如此作想,可南湘表面上仍端肃了仪容,行礼如流。口中朗声赞道,“南湘叩见陛下,陛下万安。”
“免礼,赐坐。”女帝亦再无心折腾,待南湘施施然坐下之后,便看似平淡的张口询问,“皇妹对最近朝堂上所讨论的事情如何看待。”
女帝虽伪装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好似只是漫不经心的一个闲话,南湘依旧捕捉到女帝内心底处的渴求。她似乎是在波涛汹涌的反对浪潮声中,寻求到一个寥寥的同意,一个轻若无的赞同,她需要一个盟友,哪怕这个支持来自于她最憎恶忌惮的端木王女。
南湘便以此为由,在心底理好要说的理由。面上反倒故作矜持无知,故作出一副坦诚模样,恳切道,“事关国家大局,南湘不敢妄言。”
女帝不想南湘竟故意退却,一时不耐道,“你何时变得如此婆婆妈妈,朕让你说你便说。”
南湘忙告罪,“臣知错。只是南湘愚钝,疏于朝政,一时不知究竟发生何事……”不等女帝不耐烦的斥责,南湘在推拒之后,又忙接话道,“恕南湘莽撞,不知陛下可是在说兴科举一事?”
女帝神色变幻,长眉一轩,由刚才极端不耐烦之色转换为平静隐隐藏有期待颜色,“正是,不知皇妹如何看待此事。”
“此事重大,牵扯甚广,南湘愚钝,了解不多。”南湘吊其胃口,愈发做出一副推拒谦恭神态,躬身道,“只是以臣愚见,南湘认为此事实乃圣音前所未有之大变,亦是前所未有的前进之举。”
女帝勉强控制自己面上所显露的满足得意神色,轻咳一声,方才道,“何故?”
“兴科举,普天之下寒门学子学有所成,居有所养,定皆感皇恩浩荡;兴科举,天下才子尽入陛下鹄中,陛下威福四海,是天下学女之师;兴科举,圣音得天下英才,陛下得精臣相助,必定四海升平,盛世可待。”
南湘稍稍一凝神,将心中所想不急不缓道出。语气不见得激切,只是句句中的,声音平静温和,令人信服,面色平缓一片温顺忠贞之色,神情亦平和,让人观之可亲可敬可信。
一席话说得妥帖漂亮,直入女帝心肠,让她一瞬间甚至露出了难得欣赏的神色。
虽则不过片刻,女帝又收拾得彻彻底底,依旧那么一副阴冷脸色棺材板。
南湘忙低下头,见好就收,遂又道,“南湘陋见,陛下见谅。”
女帝缓缓展露笑颜,其神色好似天边高远的孤星一般骄傲自得,“不,皇妹所言句句精辟,实乃金石之言。可见满朝官员尽是饭桶,竟不若皇妹思辩清晰,令人信服。”
文武百官皆饭桶。朝间官员尽无用。
快成了。
——我以投诚的姿态向你示好,你又该回报我些什么。
南湘静静等着女帝继续未完的话语。是的,近在咫尺了,你是否会给与我想要的。
——“拟旨。朕心已决,科举之制势在必行。百官无需多言。”女帝顿了顿,眼光停留在面前垂首恭谨的南湘身上,静止不动。
半晌,目光稍有回暖,嘴边缓缓道,“端木王女识得大体,心思敏捷,乃朕之臂膀,当为朝廷尽力,特命其近日参与朝间讨论,共襄国事。”
这便是,她所等来的礼物?
坦荡明了的以国事相托付?坦荡明了的宣告她在政治上的归来?坦荡明了的宣告,端木王女碧水南湘重归政坛?
从惩罚疏离,冷冰冰的冷言冷语,到逐渐回暖的态度,解除了的软禁,直至今日,直至今日——
她终于可以站在朝堂之上,拥有话语权,重新回到政治舞台上,不再是那个轻易便被伤害打倒的失势女子。
可是你又哪里知道我想要的呢。
此番旨意,换做之前的她,必定满心欢喜,感叹终于达成心愿。只是百般算计,扔抵不过时局变迁。
现今的南湘,无心官场,只愿一旨隐退。哪怕被你贬谪,只要让我走出今城这个困局,我也甘愿。
而你却要让我作刀,替你卖命。你又怎知我退隐之心?
南湘内心冷笑,却不忘在失落和冷笑中,跪地叩首,感谢皇恩。
“谢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92章 流血之仕途,君上只冷笑置之
——“啪!”
只听得乒乓一系列声响,是女帝气急之下,愤而将手中奏折掷下台阶。
官员通通应声跪地,却垂首无言。
黑压压一众漆黑的头颅铺地,凌驾于众臣沉默之上的,是女帝阴冷凝固的面容。
南湘也闭紧了嘴。
她站在右侧文官行列,态度静默,只做鼻观眼,眼关心模样,不轻易发表意见。
而站与百官之首的丞相俆止,则正处于风暴之巅。此时最风云交加,同时也最为尴尬的位置莫过于此。
众人触目中,他却依然姿态冷然,丝毫不动。
浩然清凉殿里在紧接在争执吵闹之后的,是一片突如其来的冷寂。
百官除却寥寥数个庶族低级官员站立未动之外,放眼望去,尽是伏地叩首之人。
大殿里先前仍嗡然似乎有不觉的议论声,此时却仿佛被收拢而来一般,慢慢归于一炬,最后只留满殿静寂。
“众臣可还有话可说?朕心意已决,科举之事绝不可改。”
女帝态度明了,君无戏言。而百官仍然静默,以此姿态相抵抗。君臣相抵,相互怨愤。
“望陛下收回旨意,此事万万不可。”
“……动摇圣音基业,置天下社稷为何地……”
“……万万不可……”
女帝本想一直保持缄默,待到此时已无法自抑,怒视殿前百官半晌之后,转身,拂袖而去。
众臣随即发出一阵阵窃窃低语,丞相俆止站于最前,没有丝毫动静。
朝廷反弹极大,南湘在一旁看戏正看到精彩之处。
今日朝堂上朝臣们如此直接的反抗实在出乎她意料之外。她虽知道兴科举改变原有的选材格局必定会招致世家贵族反弹,但僵持成此不可挽回的地步,还是颇骇人的。
同样处于惊骇之中的,还有女帝。
虽则对于科举一事的反对声早已在她意料之中,可当事实呈现在面前时,还是仍旧让她气怒失望。
女帝从清凉殿前拂袖而去,直入寝殿中,一把砸去桌上笔墨茶具,叮铃哐啷碎了一地。宫侍纷忙跪下,面对女帝滔天的怒火他们皆是心中惶恐。
女帝平素讲究的是喜怒不形于色,像今日这般将着怒表现得如此明显,更可说明女帝恼怒到了怎样的地步。
“陛下,丞相俆止求见。”惶恐的侍女此时不得不上前宣报。
女帝仍在气闷中,不迭摆手,“不见不见,让朕清净一会!”
竟连最宠爱的丞相爷都吃了闭门羹?
宫侍们愈发害怕引火烧身,不安之余,只见丞相俆止竟缓缓踱入。
他静默安定的模样瞬间让惶恐不安的宫侍们如释重负,如大旱逢甘露,感激庆幸之余倒忽略了他不经宣报擅自觐见的胆大包天。
女帝见有脚步声,忿然抬头,竟是俆止。
也只有他才胆子如此之大。此时竟还敢触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