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生轻轻抽气,身子微微倾,手握住南湘搁在桌上不自觉握拳的手,眼里似喜欢似紧张,他这小孩子最喜欢的便是热闹,南湘不好挣脱,只好将就这姿势。
还有人继续走进来。
绛紫色被人打翻在布衫上,像花朵绽放,那是第三组。只见他们手里拿着不知名的东西就默默散开来,齐整整的站在金色衣衫人之前。——南湘瞧着他们手中的东西模样挺奇怪,正要招手叫杏过来,哪想到未等多时却突然齐齐抬手,吹奏出声音来。
那声音极空,极远,仿佛空气里有微波振荡,乘着看不见的舟被传到天边。
却见着谢若莲不忘夹菜,嚼着,眼也不抬,微微笑道,“好埙。”
再次是着碧色人,手持柳枝,衣角被过堂的风吹起,像是碧波荡漾,柳枝微微起舞。这是第四组。只见他们轻身一跃,一个个轻点水面,像是娉婷的荷瓣在醉人夜风里,次第层层的开。
后是蓝色,带湖蓝色面具,手里有敲击的石头,按着节奏敲击。这第五组人却并并未进阁中来,只散在水阁周围,黑影水与夜色,分也分不清。
再来是穿着玫红色衣衫的舞人打着旋儿舞进,旋成了玫瑰色的风,如同最薄最妍颜色最媚的彩瓷。南湘本是愣着,不防备时却突然听见身边什么人低声轻轻唱合着什么,像是应和。
还有么?
这么多的美丽让人应接不暇,南湘想问,还有么?
身边有声音低沉悦耳,这种叫做埙的东西,寥寥便远去了,似乎还夹杂着人声浅吟低唱。她本想弄清如此大费周章到底是作何,可心神却再也分不开。声音响了些,南湘听得清楚,——“娉婷白朵碧池莲,香光楼阁鲜……”
眼中滤过什么惊心动魄的颜色,一惊再惊,南湘起身想亲自相迎,手里被元生的手牵连住,南湘回头,只见元生眼里湿漉漉的望着自己,只好又重新坐好。
——“满楼风月会神仙,一觞千万年……”
——“调玉管,弄珠弦,新声扬妙妍……”
——“歌词更道藕如船,相携彼岸边……”
那血色般红得如血的影子,火葬的一抹芳魂。
最后一句,是他自己唱的。
他站在门边,越过门槛,一身红艳。
微微笑,唇边似惑似讽,他的声音不轻又不重,“王女。”
元生从南湘手中抽回了手,南湘回望,“元生?”
梅容隐约微笑,见南湘并不在意,又叫了一声,“梅容参见王女。”
元生本是想说些什么,嘴动了动却没也说出来,只垂下头轻轻缩回牵着南湘的手。
他本来坐在南湘身边的,见那艳鬼一般的人影来了,再由不得自己想,在那人目光下慢慢站起身来,往旁边移了个位子,空着的位子靠在南湘身边,红木漆隐隐放光。
第65章 热闹夏日祭,天上人间情一诺(七)
叶上初落宿雨,水面清圆,满池的花荷是一一风荷举。
夏日水边观荷影本是风雅,奈何南湘周身环绕的,皆是一顶一的绝妙人物,也只有无心风景,辜负了这一池子的青盖亭亭。
她周身群花环绕,人物济济,言语滔滔,她也只有瞠目闹心的份。她也就一异世界普普通通的魂,坐在这众美环绕,听他们斗嘴喧嚣朝自己撒娇,一叹。
梅容甫入场便是气势惊人,端木王府趁节气开夜宴,梧桐栖凤阁灯火一片,喧嚣热闹。谁晓得,喧嚣之下是藏不住的你来我往,这些人尖儿,哪有几个能忍的?
此时元生颇为委屈。梅容眼神太锋利,那直勾勾的盯着他一眨不眨的眼睛,让他不由自主就移开了自己位置。刚一挪开,又觉得万分的委屈满心的不甘愿,凭什么啊他?
水灵灵的一双眸子,委委屈屈的就朝南湘望过来。
南湘瞧着现在情景尴尬,也无人劝解,心中苦笑,只有自己起身去安抚一番,起身一瞬却突然头昏眼花,几乎站不起身来。那点微醺的酒意趁着势头,一下子涌上了头,南湘再露苦相,她伤春悲秋不说,居然还来了场酒醉,勉强挣扎道,“梅容你来晚了,就先坐下吧,何必——”
——不想桌下却被董曦轻轻握住了手。
这双软玉一般的手啊,只轻轻一握像是安抚又是劝慰,南湘一下子半僵在那,只看着董曦起身,准备站起身来。
他从开始就坐在南湘右旁,一家人和乐嬉笑本是融洽,谁想梅容迟迟未到,姗姗来迟却如此气势逼人,做出一副容不得别人的模样。
他也没办法,侧身微微敛眉看着元生,再转眼望向门边一身红衣满身锋利的人影,心中不忍,举长袖轻轻掩了卡在肺中的咳嗽,起身便准备牵过元生坐在他自己的位上,他自己再另寻个座位算,排行座次都是虚位,他也不曾在意。
谁知,本是在一旁举箸满桌寻菜老神在在的谢若莲,突然发了话:
“元小孩不吃东西,在那夹缠些什么?坐下坐下,这推沙望月汤配上一粒一粒的湘莲,滋味儿真不错……王女也别欺负人家小孩子,老和人家抢东西吃,要知道元小弟弟倘若一生气,跺脚再一甩袖子的小模样,是块冰都得弄化了。——这冰镇着的鲜虾白灼了吃,滋味也不错。”
谢若莲时刻不忘吃食,头也不抬,眼也不往门口的就教训元生,顺便还扯上一旁闲看戏的王女。他教训之余,还不忘夹上颗莲子,此刻放入嘴中,评头晃脑咂嘴不已。
萦枝受不了他这模样,伸手一推,面上早已快发作的冷凝,一下子全化成哭笑不得的笑意,嗔道,“哪有你这样惫懒的家伙。”
南湘也笑,那门口一尊红衣大神眼见他却越笑越是炫目讥讽,丝毫没有半点亲切的样子。
南湘忙又强撑起身子,亲自迎了这尊大神来,这可是自己事业上的助力,怎可轻易得罪呢?又请他坐在董曦让出来的另一旁位上。
萦枝冷眼似刀剑,又被茗烟那暗沉沉纠结恨意的眸光扫一遍,即便是平素最不上心的浅苔,此时也神愣愣的瞧天瞧地,就是偏偏不瞧她一眼。
更别提白莎似笑非笑的那张脸,谢若莲倒是吃菜嚼得欢,连墨玉这种小孩子都要掺和进来……就她迎了梅容进来时,自己还没说什么,就听见墨玉一声响亮的冷哼。
唉……
你以为我愿意么。
这么多人,累赘又负担,我更满心不情愿呢,南湘心里一哼哼,只觉头大如斗。
*** *** ***
清音宴酒侍乐都起了,精致菜肴便似流水铺陈了上来。菜是杏万般挑拣的菜色,味是厨房千种不同味,浓淡咸辣清淡生鲜诸位俱全。
服侍之人一旁布菜,南湘嚼几口,再喝几口酒,只觉满嘴馥郁,肠肚胃舌无一不心满意足。酒宴虽美,奈何周边美人无心菜色,只管相斗,南湘咬着筷子郁闷不已。
最是闹心的便是梅容。像他这种性子,不是轻易就能被打发了的,此番轻易就过了这事,估计也是看在谢若莲的面上。——可他这性子,血淋淋的血和毒浸泡出来的扭曲心思,怎么会喜欢一个忍字?
梅容半睁半虚着眼睛,笑问道:“呵,元生公子何时坐了上座?”
“就这次。”元生正和南湘赌气呢,他气南湘竟不多多回护他,扭过头去自己吃菜喝酒就是不和南湘说话。此时又见梅容挑衅,心上一发狠,只将南湘的手拿来自己揣在怀中,睁眼笑,“梅容公子又是何时坐了末尾?”
于情于理都,尴尬事翻过页就算。谁知眼下,一个众目睽睽下问了,一个气也不喘地回了。
两人眼睛都笑成了缝。
南湘以手加额,一声叹。
埙音寥寥的去了。合着外面突然下起的几丝雨,愈发的通透廖远。梅容长袖一挥,那些身着彩衣的人便悄无声息的退了。
南湘瞧着他侧身靠坐在椅上,混不像周围公子大家规范,颇有些异类之感。
梅容一个好似哀怨的眼神扫过来,肩斜着身斜着,眉也轻轻一皱。
南湘这王府里后院诸位啊,行止坐落都有定下的范儿。即便像谢若莲这种心性懒散的人物,也不会像流泻一底的春水一般,眼见着就侧身依着。即便姿态如何优美,梅容这坐像始终入不了这群士族的眼。
偏偏梅容这家伙,风里去雨里来,缠在腰上的那薄薄的刀刃,不知割断了多少人的项颈舔过了多少人的血,只一个眼风飞来就是锋利的刀刃,绞缠着看惯生死的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