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望去可见一脸数进房屋连结前面巍峨大门,而后则是散珠一般流落各处的宅院。
南湘忍不住指指点点,“哎,你说,哪里是我住的地方呢?”
萦枝一直站在南湘身后,注视着自己王女带着雀跃的孩童一般的表情,内心是割裂一般的痛楚,又混杂着说不清楚的欣慰。
萦枝声音第一次降得如此低回婉转,仿若箫声,他轻轻道,“您直接看最正中的地方,便是您的正屋了。”
南湘顺他指引望去,云翳之内,暮气苍苍。
只见呐藏在浓密树影里的屋宅,端稳得仿佛深海里不动的船。瞧浓密的影子,便可知绿叶的繁盛。登高望远,只觉耳清目空,心怀瞬间疏旷,南湘在阁顶远目,只觉天空,气息,风,云与日月,所有的一切,皆像水一样淡,水一样清,像水一样不停流动。真美。
南湘从刚才起一直萦绕心间不去的烦闷之情,瞬间一扫而空。
如此美丽的景象,真让人看之忘忧。南湘因欢喜之极而不由叹息,“萦枝,以后我心情不好,便来你这看风景吧。真是太美了。”
阁楼下的树林因风吹过而簌簌作响。萦枝心头因极度的欢喜疼痛而心痛难忍。
“好。”只要你来。什么都好。
*** *** ***
——说起玩物。
南湘与萦枝对坐与阁楼顶层,清爽的风吹得透体生凉。
桌上摆着玉杯两只,玉壶一个,通体流转着温润的光。南湘拿于手中把玩,只觉得这块白玉仿佛积蓄着柔光一般,滑腻得比肌肤更妥帖知冷暖。
南湘感叹,此人实在有钱,玩物都如此精彩,让人羡慕。
不过他也是舍得。要是她得了这种好东西,肯定藏着不用的。
南湘不自觉将此话说出口来。
萦枝闻言,不屑一笑,“王女此言大谬也。好东西便应放于手边,时常玩乐。若不尽其功用,要他来何用?它岂不寂寞?不空负风景,一片心意?”
南湘回嘴道,“照这么说,那牛嚼牡丹,对牛弹琴,如牛饮水这般,也不算是糟蹋好东西了?”
萦枝不在意的轻扬眉毛,眼睛因尽兴的辩驳而熠熠生辉,“王女可是讨厌牛?牛何其冤也,竟被当做糟蹋器物之首了。”
南湘正喝着水呢,不由一呛。
萦枝仍不在意,“自然不算糟蹋。花,不过闲暇赏物也。琴,不过兴之所至拨弄也。茶,亦不过普通吃物也。皆是普通生活中的寻常事,以普通姿态对待又有何过错?不过人矫情而已。”
什么呀,尽是诡辩。南湘扭着不答应。
萦枝故作不解,“莫非王女也是一跟随他人潮流而行事的做作之人?”
是是是,您不跟随潮流您直接创造时尚,您超凡脱俗您非同一般您就不是一常人,您是内裤外穿的超人,是走在尖端的潮人——
“那是。”萦枝缓缓饮水,姿态闲雅,半晌不解轻问,“潮人是什么?河边弄潮的?那些穷苦人您何必拿我与他相提并论?”
…………
…………
——说起辩驳。
两人言语投机,外加无人打扰,一时竟不知时间流逝。
等南湘言尽抬头观望时,才知天已黑尽,不见晚霞残阳。萦枝以夜明珠来当照明的灯火,南湘唾弃道,“啧啧,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明珠愈加明亮,星辰愈加璀璨,整个屋子交相辉映,银光灿灿,萦枝满意的看着周身光亮,“要不您就别照。”
话毕,他理都不理南湘,径自下楼。
南湘撇嘴,知道他高傲嘴又毒,索性转开话题扬声道,“诶,你干嘛去?”
萦枝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懒得回应,连个声都没。
南湘又在榻上左翻腾右翻腾,懒洋洋的眯了会见萦枝仍不上来,起身走到窗边俯身下去,观望四周。整个院子缀满金银宝石,从上望下只觉得一片冷光灿灿,仿佛一块崇光泛彩的浮岛,非我尘寰处。
天上星宿独赏,地下宝石映辉。
于一片瑰丽珠宝交盈灿烂中,南湘依稀瞄到院中一株株坠满明珠的树,其中一棵最为枝繁叶茂的树木之上,好似漂浮着人影。
浮光耀影众星环绕中他独坐其中,众生繁华,他却有掩不住的茕茕孤寂,酝着比珠宝更风华夺目的人影儿,此时却像一簇寂寞灯花安静游荡。
“萦枝兄,平白无故的您生什么气呢。”南湘心头顿起感叹之情,几步走过去。
他闻声回头,男子斜倚在枝桠间,明珠悬吊在身边,奕奕生辉,“呀,王女多迟钝,到现在才注意我不开心了?”萦枝声音带着笑意,以微微凌驾于空气上端的姿态,笑看着南湘慢慢走进倚在树边,才调转脸去昂首向天,叹息道,“今晚夜色真好,不见浮云遮掩,是难得的观星的日子。”
萦枝望向星空,双目仿佛池中被搅乱的月影,泛出迷离琐碎的光芒,南湘看着他半晌,也跟着抬头望天,“嗯,确实。”
简单几句调侃之后,便是一时无言。
灿灿星光令人迷醉,月华虽是因此而黯淡了些,也依旧美丽。流水一般的光线之下,南湘倚在树旁撑着身子,眼波澄澄望向天际。萦枝悠哉游哉坐在树上,嘴角倔强的抿着,沉默了半晌,却突然伸出手去环上南湘腰际,顺势使力拉起南湘齐坐在树上。
南湘冷不防被萦枝一搂一抱一拉弄得个措手不及,等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然依偎在他怀里。
等稳住心神,南湘才惊讶无奈道,“看不出你力气还蛮大的,下次突然袭击还请先打个招呼,容我先做好准备在先……”
“嘘——”萦枝轻轻环住语气隐有不善的南湘,抽出一只手来极其温柔地捂住南湘嘴巴。他轻轻把头凑到南湘发间深深呼吸着,隔着发丛,他喃喃自语,即便是近在咫尺的南湘也听不清楚到底念叨些什么,南湘微有些僵硬,只是此情此景实在美丽,她也忍不住有一时迷醉之心,举头一片苍穹,银河灿灿,点点光辉。
再没有人说话。星辰越加的眩目,南湘隔着树荫葱葱,默默无声。
影突然不太重,风安静和缓,似乎连声音也是静静地吹来。南湘抬头,正好可见萦枝秀丽的脸颊弧度。
浓而未剪的眉,细而未粉的肤,嫩而未脂的唇,他似乎将妆容卸去,却依旧是活色生香的一片国色,南湘只觉此间人物都如此精彩漂亮,未免也太漂亮了些,不由笑道,“萦枝,你比女人还漂亮,”
南湘是真的,发自内心的,认认真真的赞叹。
你比女人还漂亮。
夜色浓厚,星子繁密琐碎,有如有一条长长的河流延伸至天之际,地之边。萦枝半晌才挑头,“……王女,萦枝长得很丑?还是刚才话说得太实诚,让您因为自愧而记恨到现在?”
“……我是真心的夸赞,别不识好人心。”南湘无语,伸手扶了扶额头。
“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萦枝不屑。
“那是你没看见我深藏内心的严肃正直。”南湘继续昂首,骄傲道。
“估计这种东西压根就不存在。”萦枝接得理所当然。
…………
他当然敬慕自己的王女,自己的妻子。他崇敬,仰慕,眷念。可是这一切都不能阻止他维护自己高傲的尊严。当萦枝遭遇所谓羞辱洗涮时,发自于生命本能,他将不顾一切的狠狠回击。
即便是尊贵的王女,若欺辱了他,他也必定平等还之。
等南湘明白这个道理之后,她已经是和毒蛇萦枝争论得面红耳赤不知所谓了。
她最后感叹,“孔老妇子说得对极了,‘唯小人与男子难养也。’真理啊真理。”她爱这句话,她爱这里的孔老妇子,她爱这个女尊男卑的国度。
萦枝依旧不屑道,“孔老妇子怎么了。她不是她爹爹生的?她爹爹是什么人?我就偏偏不待见这带着偏见眼光的所谓圣人。”
…………
…………
——说起观星,和最后。
星辰如此明亮,夜空精彩,仿佛布匹倾泻。
刚才因为争执而无心观赏,而现在南湘闲散而作,与萦枝并肩。漫天的银光紫影,与地下树枝黑影相映成趣。月影穿过树梢,与树影相互交叉,纵横交错,在此中静坐、散步,好似无边水池里,在水藻中穿行的一尾游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