萦枝定是布置了许多风铃在阁楼盯上,要不怎么会有如此清脆的碰撞声?
仍旧是从不远处缓缓踱来的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一切都是熟悉的套路。
于一片珠光宝气宝气灿灿之中,他挺直背脊,缓缓立于楼梯顶端。
身旁窗子大开,南湘只觉得这阳光仿佛是穿过树叶,穿过了成片的树林,带着树梢的淡淡的枝桠味,带着春天的温度,透过那隔着的窗棂明晃晃的照进来。明明暗暗,斑斑驳驳,碎了满地。
——“好久不见。”
南湘平静招呼道,“好久不见。”
第31章 傲气话生平,那能寂寞芳菲节(二)
萦枝本神思不爽,待听见南湘平平淡淡的问话,不由更加恼怒。
于是不言不动。
南湘站在楼梯之下,抬头仰望。
南湘心知他心性高傲,上次他俯身屈就,这次得她亲自上去。
南湘拾阶而上,萦枝依旧一动不动,仿若雕塑。
只是随着南湘靠近,他仍旧控制不住的轻颤,面部表情也控制不住的细微变换,似悲似喜,内心轻叹。
他果然没有办法,她便是他心底的劫,他没有救的药。
“几日不见,你还好吗?”
南湘不晓得自己声音带着些许的鼻音,萦枝倒听出来她声音中的奇怪,——本来不想问的,是真的不想问的,干嘛关心她——
萦枝轻哼一声——“你,怎么打起喷嚏来了?”
萦枝话说得心不甘情不愿,让南湘莞尔一笑,“恐怕是着凉了。”
萦枝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一番,隔了半晌才凉凉的说道,“怎么穿成这样,这是谁的衣服。”
语尾带了些不知不觉的酸意,南湘略微不好意思,解释道,“这是抱琴的,我走路,嗯不小心掉水里,衣服湿了,只有披上它了。”
萦枝被那声“抱琴”弄得浑身不舒服,心里如同针刺。再扫眼过去,眉心不自觉的轻轻皱,成一朵好看的花,没有再说什么废话径直往里走去。
留下南湘一人耸耸肩膀,跟上前去。
南湘正想着抱琴什么时候把衣服带来,这湿淋淋贴在身上靠体温烘干的过程可不大好受时,腾空突然飞来一块宽大的布料。
南湘抬头,那块布正好轻飘飘掠过,遮蔽在头顶上。耳边跟着传来一句话,语意冰凉,“把那俗不可耐的衣物给我脱下来。”
南湘扯下那搭在脑袋上的布料,叹息:大爷啊,您这口气,还真像皇帝。
“换上我给你那件。”萦枝回过身来,将衣柜门合上,身姿如同笔直的树。眼睛直勾勾只盯着南湘好笑的样子,再转过脸偷偷添了句,“我不会看的,你就脱吧。”
反正,反正从头到脚都是见过的,也没必要现在偷偷瞅着,萦枝耳后有一点点泛红的迹象。
听到萦枝极小声的注解,南湘噗哧一声轻笑,这时才回首打量眼自己手里那宽宽大大的衣服。再抬起头来见着萦枝已经转过身背去,心里有些别扭,也还是听话的解开扣子,褪去粘在身上不舒服的衣裳,正准备换上新的一件时,却听见门吱嘎一声,钻出一个头来——
“王女,您的衣,啊!!”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很灿烂,风景如诗如画,南湘对着那突然打开的门似乎是没有反应过来,一手脱着衣袍,一手提着僵在胸前,瞠目结舌。
萦枝本是背对着身子眼睛半阖一动不动,整个房间安静异常,除了宽衣解带的唏嗉声之外再无其他声响,异常温柔安静,萦枝沉醉其中不由得有些怀念。
正暗自出神时却听见一声扰人的惊呼,他眉头微微一蹙,不耐地转身调脸一看,原本是想斥责的声音却在调脸一刻梗在喉咙里,发愣一般盯着南湘僵直的身子,也是瞠目结舌。
那莽撞倒霉的小厮,自从抱琴那接过衣服就不要命地飞奔而来,耳边是尽是抱琴的叮嘱,“可要快,王女身上衣服可是湿的,你要耽搁了,弄得王女生了病我可没办法。”
凭心而论,有哪个不要命地要去打扰王女和自己公子的二人世界的?可一见着抱琴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心里一阵凉飕飕,赶忙接过衣服脚下生风,一边暗暗祈祷别打扰了公子好事。
结果,结果,咳!
小童故作镇定,极谦恭的弯下腰来,将捧在手里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裙小心地摆在门边,飞快地添了句礼貌地解释便落荒而逃:
“王女,您吩咐地衣服送到了。”
话音未落,便像火烧屁股一般飞快拉上门,一动不动,一门之隔,也是瞠目结舌。
半空中飞过一只乌鸦,南湘瞬间石化,只觉得脑袋里也飞过一只嘎嘎的乌鸦,叫嚣着三个字——走光了——走光了——走光了——
这三个字浩浩荡荡的在脑袋里横冲直撞,闪着光来绕场一周正慢慢消退,又是一声关门响,南湘才后之后觉,忙蹲下身来。
南湘把头埋低,怎一狼狈形容。
萦枝也只是一愣神随即回过神来,除了对那不知礼数的小童几分怨怼之外,只觉可惜,那一室莫名的气氛被这突如其来的入侵结结实实的打个粉碎,除此之外,又被南湘那缩成一团的样子弄得有些想笑,唯一露出来的粉颈也是一片轻薄的绯红。
萦枝一颗心却因这难得的羞涩轻轻一动,不由自主的走到面前,轻轻一哼便蹲下身去,屈膝半跪,只说一句话,“王女,萦枝来吧。”
南湘站直身子由着萦枝摆弄,心里仍旧保持着走光后的郁闷心境。
这件衣服束带极多,繁复异常,花色也明亮。
萦枝轻轻站起身来,领着衣带绕到身后,顺脖而下,萦枝不急不缓的呼吸落在南湘脖子上,只觉有些瘙痒,南湘不由缩了缩肩膀,“还没好么萦枝?”
萦枝动作一顿,眼皮也不掀直接把衣带拉下系在腰上,狠狠一拉,不顾南湘叫疼,伴随着南湘一声冷抽束出修长漂亮的腰肢,才满意的罢手。
由上到下好好打量一番,见着南湘不习惯的移了移身子,才敛正颜容,冷道,“王女连这点时间都等不及?”
南湘叹口气,道,“萦枝,你在生气吗?我话说错了,我为此致歉。还有其他你恼我的地方吗?你得说出来,我才知道我哪里将你惹怒了不是。”
萦枝一动不动,他亦不清楚为什么自己总是这副捻酸吃醋的讨厌模样。
他也想温婉甜蜜的叫她王女,他想告诉她她没有生气,即便以前、以前是生气,他总觉得委屈寂寞,不免有些怨怼,可是只要见着她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其实他还想说他不在意,他不伤心,自己很好,用不着这样,他不需要她的致歉,他亦没有资格去索要——可不知为什么,想说的东西越多他就越讷讷的嘴里吐不出声来。
半晌,他费力的挤出几句话来:
“王女多虑了,萦枝并没有生气。什么也没有。”
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
第32章 傲气话生平,那能寂寞芳菲节(三)
说实话,南湘真不明白以前的这个王女,究竟是如何在这么多个男人间辗转安抚的。
她刚从董曦那回来,已觉心情疲惫。此时更要面对萦枝,不由心生力不从心之感。再想想她不过才认识了几个人,整个后院九位接近十人,她还得一个个面对,他们的爱与恨,怨怼和委屈,都得去承受。南湘顿时觉得绝望是潮水灭顶而来。
谁说后宫好玩的,有本事自己也来走一遭去。
南湘询问,“萦枝,我还不知你阁楼楼顶是什么样子呢。领我上去看看吧。”
萦枝诧异抬头,刚想出言相驳,瞬间福至心灵般猛然想起,自己王女已在长岛冰湖失去了记忆,心里不由一恸,痛彻心扉又故作平静的掩饰住,“好。”
他领着南湘上楼,楼顶视野宽阔,通体洁白。四周皆是洞开的窗户,缀着成列的剔透风铃儿,珠帘重重水镜成列日月皆低垂,实在比女子绣楼闺阁更精致漂亮。
南湘舒展开容颜笑靥,喜道,“呀,真漂亮。”
她站在窗边,倾身环顾四周,这还是她第一次站在高处,环顾自己现在所居住的地方——
真大。
真的太大了。
树林环绕,枝叶浓密,有琉璃瓦相间。此时天晚,太阳隐在雾霭之上,春云笼照早升的月,山水帆影皆睡了,四方愈显静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