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七零修壁画+番外(1)

作者:蘑菇鱼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我在七零修壁画》作者:蘑菇鱼

文案:

文物保护修复专业毕业生梁悠,毕业后如愿进入了向往已久的研究院。在觉得自己已经练到99级,马上就能满级换上神装一路飞升的时候。

哐当,在沙漠里的车一翻,梁悠就回到了1950年的华国,变成了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好不容易攒够了经验,现在又要重新练级……

——

被颠簸了一路的梁悠步伐不稳的从军用卡车上跳下。一抬头,就看到了让她魂牵梦萦了两世的沙漠壁画。只这一眼,就定下了一生的守护。

——

[食用指南]

1.非爽文,女主在沙漠里日子过得挺惨的,属于精神富足但是生活一点都不富足

2.平行世界,架空时空,请勿考证。沿用的“敦煌”这个名字,因为太美了。

3.书中专业内容如有偏差辛苦指证。

4.专栏欢迎收藏啦啦啦啦啦啦~

内容标签:强强穿越时空年代文时代新风

搜索关键字:主角:梁悠┃配角:向瑾┃其它:同系列文《我在八零搞科研》

一句话简介:“飞天”一梦到七零

作品简评

前世文物保护修复专业毕业生梁悠,毕业后如愿进入了向往已久的研究院。在自觉已经练到99级,马上就能满级换上神装一路飞升的时候。哐当,在沙漠里的车一翻,梁悠就回到了1950年的华国,变成了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好不容易攒够的经验归零,现在又要重新练级……本文行文流畅,故事以女主视角展开,展现了她的成长与蜕变。情节写实,故事里的每个人物都真实动人,描写了一个为了文物修复事业甘于吃苦、甘于奉献的群体。

第1章 敦煌

沙漠里的沙丘起起伏伏的,连军用卡车在上面开过去都能被颠起老高。

开车的小杨看着眼前开阔的沙漠肆意跑痛快,可苦了后面车斗里的那些人了。

梁悠一手紧抓着栏杆,一手扶着身被颠的晕头转向瘫坐在地上的向瑾,努力稳住两人的身形不被晃倒。

几个男生受不了的拍着卡车驾驶室后面的玻璃,想要让正在开车的小杨听到,回头看看他们这些可怜的人。

可惜这些声音都被卡车的声音盖了过去,没能引起小杨的一点注意。等到车子终于停在一排平房前面的时候,众人相互对视,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叹。

小杨跳下驾驶室绕到车后,看着车都上的人面色一个赛一个的难看,慌了神。

“那个,各位老师,你们没事吧?”

有几个状态还算好的,勉强勾了勾嘴角苦笑着算是回答。剩下受不了的,已经扶着栏杆吐得一塌糊涂。

梁悠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一车人跟大白菜一样被装在卡车的晃荡了一路,晃得她五脏六腑都移了位,感觉着实不好。

再看身边向瑾的脸色,赶紧拧开水壶递了过去,让她缓缓。

向瑾接过水壶冲梁悠感激的笑笑,小口小口的喝着水,压下胃里翻腾的感觉。

小杨看着一车人狼狈的样子有些无措,原来载战友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开的,却忘了这次载的都是城里来的文化人,跟他的战友们可是一回事儿。

坐在边上的李振华指了指挡板,示意小杨。“那个,劳驾。”

“啊?”尚在内疚的小杨先是一愣,然后反应过来,赶忙放下挡板让众人下来。

李振华自己先跳了下去,踉跄了几步,稳住后转身去扶其他的人。

梁悠也跟着跳下卡车,都踩在地上了还没有实感,觉得整个地都在晃动,像是还在卡车上一样。

随意的看了看眼前灰突突的平房一眼,梁悠转过身,望向不远处的崖壁,心中一阵激荡。

那边就是敦煌石窟,她穿过了时光的隧道,历经两世也想亲眼见到的地方。

前世时,梁悠曾经几次来到敦煌,想切身感受石窟的神秘迷人,可阴差阳错的,每次都没能如愿。

甚至在高考之后的暑假,梁悠一个人来到敦煌,打定主意一定要参观过石窟后才肯回去。

没成想天降大雨,景区关闭了五天。

五天后,大雨终于停歇,在宾馆里等着景区恢复参观消息的梁悠,先接到的却是家里父母遇到事故的电话,连忙赶回家。

又过了四年,梁悠从文物修复专业毕业,历经重重考验终于如愿的进入敦煌研究院,成为一名壁画修复师。

原本以为这次终于能够打破屡过石窟而不入的魔咒,没想到在报到的路上,行驶在沙漠上的吉普车一翻,将梁悠直接甩了出去。

在彻底晕过去前,梁悠看着龇牙咧嘴的从地上爬起来的司机,忍不住心中哀叹:想要去一次石窟,未免也太难了吧?!

本以为自己会在医院的病床上醒来,没想到再睁开眼时,梁悠惊恐的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刚刚出生的小婴儿。

更让她感到惊恐的在于,眼前的环境清楚的昭示着,她不仅仅是重新投胎回到了才出生的状态,而且还回到了一个比她原来所在的时空要落后很多的年代。

车这么一翻,梁悠就成为降生在五十年代华国的一个小婴儿,来到这个从不曾在的记忆里出现的国家。

五十年代的华国,经济情况跟梁悠前世所处的世界差不多,经济落后,各种物资匮乏,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苦。

梁悠前世从小缺什么都没缺过钱,一天苦日子都没有过过。如今重生到了五十年代,虽然家里条件不错长辈也宠爱,可还是让她觉得苦极了。

但那又怎么办呢?来都来了,回也回不去了,梁悠只能努力适应着现在的生活。

毕业后,梁悠和家里人提起想要来敦煌的想法。家里几个长辈面露难色的对视一眼,委婉的劝她这边生活太苦,怕她会忍受不了。

梁悠倒是天真,觉得之前的日子都挨过去了,这边应该也苦不到哪里去。家里人看她坚持也不多说什么,想着等她她真正看到了什么才叫苦日子,自己就闹着要回去了。

这次来的路上,梁悠一直提心吊胆的,生怕会跟前世一样发生什么意外。

从上了火车开始精神就高度紧张,一个刹车、加速都能让她心跳加速。更别说换了汽车,看到小杨那个劲头她心都凉了一半,担心拖累其他的人。这次如果再出意外,她真的要相信命中犯克这种玄学事情了。

好在……梁悠看着不远处的崖壁感慨,好在她这次终于到了。

或许她前世跟这里总是有缘无分,为的就是这一世来圆梦吧。梁悠感性的想到。

“快进来快进来。行李都在这儿了吧?来都搭把手,帮忙搬进去。”

梁悠闻声转过头,看到了研究所里来接他们的人。

领头的是个头发斑白的老者,梁悠认识,他是现任敦煌研究所的所长,著名美术家季长远先生。这次和梁悠一起从首都过来的人里,不少是因为仰慕、敬佩季先生,才有了来到敦煌的想法。

大件的行李都有跟着季所长一起出来的几个小战士帮忙搬起来了,梁悠过去跟扛着自己行李的小战士道了声谢,换来对方害羞的一笑。

季所长招呼着他们,将他们带到了安排好的宿舍。就算是早有心理准备,眼前的环境还是让梁悠觉得心里一沉。

所谓的宿舍就是一排平房里的一间,里面是占了半个房间大小的土坑,和几张破旧的长条凳。

梁悠这一世家在北方,可从来也没睡过土坑这个东西。一时间除了感慨环境竟然能比自己想象的更惨外,还有些好奇,睡在土炕上到底是个什么感觉。

季所长看几个小姑娘脸色都说不上好,描补了几句,说这屋子是因为之前的女同志都结婚了,所以布置的比较简单,要是她们有什么需要缺什么东西,可以尽管提出来。

旁边向瑾回过神来,赶紧跟着客气了几句,说这里其实也不错。杜薇也跟着附和。梁悠摸了摸铺着的床单,笑得勉强的跟着一起点头。

季所长又嘱咐了几句,就留下行李让她们三个好好收拾东西,自己带着剩下的男生去看他们的宿舍。

梁悠三个相互对视一眼,打开行李开始认命的收拾起来。

梁悠是个心宽的,虽然所处的环境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差上几倍,可想到一会儿就能看到石窟壁画,又觉得眼前的一切又好像算不上什么了。

睡土炕也是个难得的体验嘛,更何况她们三个人睡这么宽敞的一张炕,一点都不挤,其实也挺好的。梁悠自我安慰着。

反正她是来实现理想的,又不是来享受生活的,忍一忍,习惯了就好了。刚来的时候,她也是喝不下米汤咽不下粗粮,结果不也慢慢习惯了,这么活了二十多年吗?!

凭着高超的自我催眠功力,梁悠成功地又燃起了斗志。

透过窗户看向不远处的崖壁,想到刚才季所长说吃过午饭就带他们去石窟参观,梁悠觉得她什么都能忍下去。

这一次和梁悠一起过来的有九男三女,共十二个人,都是今年的应届毕业生。

在此之前,敦煌研究所已经有五年没在首都招过应届毕业生了。这次一听说有招聘的通知,梁悠马上就去报了名,还喜不自禁的认为这就是自己跟敦煌纠缠两世的缘分。

这一世和上一世有所不同,华国现在并没有高校设有文物修复专业,所以梁悠在读大学时选择了历史专业。

这次来的十二名学生里,除了跟梁悠一样从历史专业毕业的之外,还有美院的毕业生。像现在跟梁悠成了室友的杜薇,她就是油画专业毕业的,因为对石窟壁画的向往,才选择来到敦煌。

说白了,这次和梁悠一起过来的年轻人,都和她一样是为了“理想”二字。他们离开了华国生活环境最好的首都,来到了沙漠中环境恶劣的研究所。可能在其他人看来这个选择过于理想化,可谁也无法否定那一颗颗炙热的赤子之心。或许有一天也会有人为了今日的决定后悔,可至少在这一刻,他们都是坚定地选择要留下来的。

梁悠拍了拍手,满意的看着刚铺好的床单。听老人的话果然没错,还好她听奶奶的自己带了床单过来。这不,一铺上床单收整齐,土炕看起来也没那么不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架空时空,除了敦煌两个字外一切都和现实无关。

预收坑,【总裁的骗婚妻[穿书]】

《霸总情陷小娇妻》中最大的反派组织“R”,为夺取男主家传钻石光明之心,派出成员顾清清施以美人计。

女大学生顾清清意外穿越到与自己同名的炮灰女配身上,看着男主拿起钻石项链深情款款的向她走来。熟知剧情的顾清清知道这是请君入瓮的阴谋,想到被抓后女配的凄惨下场,一把抱住了男主,“亲爱的,钻石算个屁啊,你才是对我最重要的。”

——

世人都说顾清清空有美貌,是靠着外表俘虏男人跻身上流社会,开始她自己也这么想的。

直到她发现自己手握顶级学府双硕士学位,精通六国语言,熟悉各种武器,可以单手撩到一个壮汉。会撬锁,还会开保险箱…她这么厉害为什么要做小伏低的给男主当假未婚妻,战战兢兢的一顿只敢吃一碗米饭?

当晚,计划逃跑的清清跨坐在窗沿,楼下的男主含笑看着她,张开双手。“来啊,宝贝儿。”

第2章 理想

对于敦煌的伙食,梁悠自觉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她家里的条件还算不错,平时吃的也都是粗粮,更别说现在到了敦煌。梁悠估摸着,应该吃的跟十多年前她小时候差不多是一个水平的。

已经做好了咸菜窝头的心理准备,结果等到饭端上来了,梁悠才知道自己准备的还不够,还是太乐观了。小声问身旁的向瑾道:“这是什么做的啊?”

“是杂粮饭,主要是高粱。”向瑾答道。

“高粱……”梁悠有些好奇,她还从来没吃过这种东西。起身盛了一小口在碗里,一尝……

“高粱吃着是这种味道的吗?”梁悠苦着脸,她本以为没有东西比玉米面再难下咽了,没想到今天就遇到了。

向瑾夹了一筷子菜放到梁悠碗里,劝道:“是不太好吃,多吃点菜,吃习惯就好了。”

向瑾跟梁悠是大学同学,对她的事情也知道一些。梁悠家里条件不错,长辈也都疼的紧,让她看起来有些不知世事,比班里其他同学更天真。所以知道在知道她也报名来到敦煌后,向瑾还小小的惊讶了一把。

梁悠看着碗里干巴巴的青菜,感谢地冲着向瑾笑笑,小口小口的吃起来,吃相别提多秀气了。要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在品什么美味,哪想到她是因为吃不下去呢。

好在季所长和夫人还有几名老职工都亲切又热情,饭桌上的气氛还算不错。

梁悠听他们讲起了在敦煌的趣事听得入了迷,就着故事,倒是把小半碗的高粱饭都吃下去了。

饭后,梁悠跟着向瑾他们一起帮忙收拾。心里想着一会儿要去石窟了,就恨不得扔下手里的东西马上奔过去。

坐在梁悠旁边的大姐看着她刷碗的动作,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问道:“在家里没做过这些吧。”

“啊?”走着神的梁悠先是一愣,然后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看你的动作就知道了,在家里肯定没做过这些事情。”大姐耐心的教她,“刷碗不仅要刷碗里面,外面也要一起刷干净的。”

“好,我马上再重刷一遍。”梁悠应道,将刚刷好的碗又返工了一遍。

她两辈子活了快五十年了,刷碗的次数屈指可数,也没人教过她刷碗要里外一起刷的,今天还真是涨知识了。

大姐看她长得好看,人还乖巧,心里不由得有些喜欢,就跟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

梁悠从闲聊中知道这位魏姐是研究所办公室的职工,负责的主要是财务、后勤等方面的工作。

现在研究所里就二十个人,可该有的部门却一个不少,分工十分清楚明确。

除了办公室外,敦煌研究所还下设文物保护组、美术组、考古组和文献组,一共五个部门。

像梁悠他们这种历史系毕业的,多半会按照个人擅长的研究方向分配到考古组或者文献组。两者的区别在于主要研究对象是石窟里的佛像、壁画,还是经书文献。

美术组的工作,则是壁画和彩塑的临摹及艺术理论研究。

季所长本人就是国内外非常有名的美术家,为了让世人推广敦煌文化,让更多的人了解敦煌,举办过许多与敦煌有关的美术展览。

梁悠小时候还跟着爷爷去看过,当时季所长四十出头,为他们讲解着每一幅临摹的作品背后的故事。那些故事和梁悠前世了解的都差不多,她早就不知听了多少遍,再听起来还是会兴奋的一颗心怦怦直跳。

“这次来了十几个人,季所长开心的念叨了好几天呢。”魏姐感叹道。

现在研究所里一共才二十多个人,梁悠他们十几个人一起过来,也难怪季所长会开心。就是不知道他们这十几个人,最后能留下几个了。

魏姐叹了口气说道:“就是可惜没给周师傅的文物保护组招到新人。”

“文物保护组……”梁悠想到现在华国的高校连开设文物修复保护专业的都没有,也难怪招不到新人了。“文物保护组的人很少吗?”

“何止是少啊,”提到这个问题魏姐也跟着发愁,“可以说是只有周师傅一个人。”

“只有一个人?”梁悠一愣。文物修复从来都不是热门职业,她想过愿意做这行的人会很少,却没想到整个研究所里会只有一个人做这项工作。

“是啊。”魏姐站起身抱起一摞碗,梁悠把剩下的抱好,跟在她身后。“周师傅新收的徒弟前不久又跑了,现在可不又剩下周师傅一个人了。”

“跑了?”

“是啊。”想起文物保护组的事情,魏姐也是头疼。“本来徒弟跟着师傅学手艺,在学徒期间都是没有收入的。季所长为了能留住人,开了跟其他职工一样的工资,结果人还是一个接一个的跑了。”

“为什么啊?”梁悠不懂,她觉得在敦煌多好啊。壁画修复师啊,这可是她上辈子到死都没实现的理想。

“嫌苦呗。”魏姐答道。

“嫌苦?”梁悠更不懂了。现在的人不都是很能吃苦的嘛,怎么还有因为觉得苦坚持不下去的。

魏姐看着她一脸不解的表情,解释道:“修复壁画这件事,花的力气不比种地少多少,赚的却不比种地多,还不自由。就算是学会了这门手艺,以后也只能留在咱们研究所,出去了没地方能用得上。周师傅这几年收了不知道多少个徒弟了,连个能出师的都没有。好的能给周师傅搭把手了,可过多久也受不了跑了。”

听着魏姐的话,梁悠心里有些难受。现在文物修复还不像后世那么专业化,成为了一门学科。而是跟打铁、木工一样,被当做是一门手艺,靠师傅和徒弟间的传授传承下去。从各方面分析,都称不上是个好的谋生手段。

“那,周师傅呢。刚才饭桌上哪位是周师傅啊?”梁悠好奇的问道。

“周师傅没回来呢。”魏姐答道:“周师傅一般到了晚上的时候才会回来,中午的时候有人送饭过去,他就坐在窟外面吃。”

“周师傅可真了不起。”梁悠由衷的赞叹。

“诶,那边好像再叫你。”魏姐用手指了指梁悠背后,“应该是喊你去参观石窟了。”

梁悠转过头,发现其他人都已经站在了一起。向瑾正向她挥手,前面季所长笑容和善的看着她。

“那魏姐,我先走了。”梁悠跑了两步,发现自己还抱着碗,赶紧又折回去把碗放下,冲着魏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刚才两人聊的投入,她都没发现碗还在怀里一直都没放下。

参观石窟啊。梁悠一颗心都飞了起来,脸上的笑意掩都掩饰不住。

向瑾看着梁悠问道:“这么开心?”

“当然开心了。”梁悠理所当然的点头,“你不知道我想来敦煌多久了。”提起来就心酸,就这么一个算不上难的愿望,她竟然活了两辈子还死了一次才要实现。

这时候,不会天上掉下来块石头砸到她吧?!梁悠神经质的抬起头。实在是前世的事情太惨裂了,让她现在都心有余悸,不敢放松。

好在总算是没出现什么时空扭曲、外星人降临的事情,天上也没有掉下石头。梁悠疑神疑鬼的状态,在进入石窟后彻底消失了。

这就是她向往了两世的地方,那些壁画、彩塑,是她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精美绝伦,震撼的她说不出话来。

现在敦煌已经开发的洞窟数量有限,就算是这样,已经让梁悠他们激动地只能发出赞叹的声音。

季所长带着他们一个洞窟一个洞窟的参观下去,偶尔还会讲解几句。梁悠他们无心去听那些关于朝代、样式的分析和考证,只是单纯的被眼前的一切所折服。

这就是她以后要工作和奋斗的地方,是她两世的理想!梁悠想起来就忍不住激动,恨不得现在就开始工作。

只不过理想总是炙热的,可现实又格外的冰冷。在梁悠回到宿舍,后知后觉的发现研究所还没有通电时,她觉得自己刚才都要烧起来的一颗心上,被浇上了半盆凉水。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不要嫌弃小梁同学,给她一点成长的时间。

小梁同学跟小满同学的差距,就是真正满级神装大神开小号重练,和没遭受过社会毒打的虚假大声的区别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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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现实

向瑾看到梁越的脸色不好,劝道:“就是晚上不大方便而已,其实点煤油灯也是一样的。”

“是啊,”杜薇附和道:“反正下了班早点睡觉就好了,也没什么影响。”

“你们说的也没错。”梁悠叹了口气。现在也没有手机电脑,她也不爱听收音机,早点睡也挺好的。

梁悠发现,自从自己穿越过来之后,自我催眠和自我安慰的能力是越来越强了。自我安慰后不仅自己完全信了,还信的挺开心的。

前世她是缺什么都没缺过钱的,现在到了这么一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这么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竟然还能自我安慰的觉得也不错。

晚饭依然是让人觉得难以下咽的杂粮饭。饭桌上多了一个中午没见到的新面孔,就是之前待在窟里的周师傅。

梁悠打量着对面沉默寡言,端起一碗饭埋头苦吃的中年男子,心里对他越发的好奇。

“周师傅当年可是被季所长骗着留下来了,只是没想到这一留竟然留了二十多年了。”魏姐感叹道。

“被骗着留下来的?”梁悠听到她的话不禁有些好奇,问道:“季所长是怎么骗的周师傅啊?”

想起当年的事情,魏姐也觉得好笑,忍不住勾起了唇角。“季所长跟周师傅说,修壁画这事国内还没有专业的人才,要是周师傅能做好了,可就是全国第一人了。当年季所长就是靠着‘全国第一人’这么个头衔把周师傅哄住了,让周师傅心甘情愿的留了下来。不过我估计季所长也没想到,周师傅竟然在这儿一待就是二十多年,而且还成了真正的全国第一人。”

“是啊,周师傅跟季所长都是了不起的人。”梁悠看着周师傅满布伤痕的手也跟着感叹,“当然了,魏姐也很了不起。”

“你啊……”魏姐哭笑不得的在她脸颊上捏了一把。

“那魏姐,”梁悠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的问道:“这么多年来,你有没有后悔过呢?”

“后悔?”魏姐一愣,“后悔什么?”

“就是后悔留在敦煌啊。”梁悠道。

“这要我怎么说呢?”魏姐笑的十分复杂。“这些年陪孩子的时间太少,对他的关心不够,也没给他一个好的环境,这是我最愧疚的事情。但是要说后悔……好像又说不上后悔。这世上的事情本来就没有十全十美的,在你追求其中一样的时候,难免会失去其他。只要能够权衡好,做出自己觉得最值得的选择,就不会后悔。”

“做出,自己觉得最值得的选择吗?”梁悠重复着她的话,茫然的仰头望着夜空。

敦煌的星空可真美,比她之前见过的所有都要让人沉醉,带着一种远离凡尘的梦幻。

魏姐说得对,只要自己不后悔就好了。她今天才到了敦煌第一天,眼前环境的恶劣,还不足以浇灭她的热情。反正只要她一天不后悔,就会一直在敦煌待下去。没准儿这么一天一天的,到最后几十年就过去了。

晚上,向瑾点亮了宿舍里的煤油灯。三人洗漱后早早的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没有人说话。明明已经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又在卡车上被颠簸了一路,身体早就酸疼的不行,可就是没有什么睡意。

过了不知道多久,杜薇先开了口。“你们觉不觉得,那些前辈们对咱们特别的热情、照顾,热情过了头的那种。就是,怎么说呢……”杜薇抿着嘴,斟酌用词。

“就是像怕咱们跑了一样。”梁悠接道。

“对对对,就是这么回事。”杜薇点头赞同。

这一天下来,老职工对他们这些新人照顾的那叫一个面面俱到。碰到有什么不令人满意的,还会解释上几句,生怕他们对研究所的印象更差。

向瑾想了想,好像还真如梁悠说的那样。一时心情复杂,有些想笑,却又只能摇头苦笑。

杜薇道:“看来以前来的人,留下的不多。”

梁悠跟向瑾都没有说话,看着房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从季长远所长带着第一批知识分子来到敦煌,已经过去了三十年了。现在研究所里的职工却只有二十人,年龄最大的和最小的差出快一辈人了,真正的文物修复师就只有一个。

梁悠坐起身挪到窗户边,撩开了窗帘。从这里看过去,趁着月光可以看到敦煌石窟标志的九层楼。

梁悠靠在墙上看了很久,久到向瑾怀疑她是不是睡着了,想要开口提醒她不要感冒的时候。梁悠伸了个懒腰,说了句晚安就钻回了被子里。

第二天,梁悠在睡梦中被向瑾叫醒。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捏着因为在土炕上睡了一夜而略感不适的身体,换好了衣服。一出门就被吹了个透心凉,赶紧回屋又套了一件外套,然后跟着向瑾他们端着盆一起去洗漱。

早饭后,杜薇他们几个学画的被直接分到了美术组。梁悠他们则是每个人都跟季所长聊了几句,问清了意愿后,被分别分在了考古组和文献组。

梁悠和向瑾都选择了考古组,同组的新人还有李振华和范春辉两个男生。一位姓高的老职工带着他们四个,先去办公室里拿了一堆资料出来,让他们熟悉一下之后下午带他们去石窟。

梁悠现在最喜欢听的就是参观石窟了,一听到这个马上就能充满了干劲。

眼前这些资料有的是出版过的,还有些是一代代守护敦煌的工作者留下来的手稿。

梁悠拿过一本手稿,小心的拍了拍浮土,看到封皮上写着的季长远三个字,不由得赞叹季所长不愧是学美术的,真是写的一手好字。

如果没有选择留在敦煌,或许季所长也能成为举世闻名的画家。可就像是魏姐说的,世上本来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能让自己不后悔,就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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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玉米

到了下午,高师傅带着梁悠他们去了112号窟和56号窟,现场讲解两个朝代的壁画在风格上的区别。

在112号窟里,美术组的赵组长正带着杜薇他们那些新人,在汽油灯下临摹着窟中的壁画。赵组长站在后面,偶尔指导几句,指出他们在技巧上的问题。

而另一边的56号窟里,梁悠摸着墙上明显的铁钉,心情复杂。

高师傅走到梁悠旁边,看着墙面语带遗憾的说道:“这面墙当时都要散了的,为了能抢救下来只能这么修补了。”

梁悠点点头。现在窟里的壁画、彩塑、佛像,都只靠周师傅一个人,修的速度都追不上毁坏的速度。听魏姐说农闲时倒是有几个周围的村民会过来帮忙打个下手,可也就是递个东西,做些力气活,真正修复工作还是指望周师傅。

要说研究所里的几个部门,文物修复组门槛是最低的,什么学历、经历要求都没有,可以招进来从零开始一点点教起,可偏偏也是最留不住人的。其他部门来五个还能留下来一个,文物修复组干脆是来几个跑几个。

想起前世要成为一名出色文物修复师的理想。梁悠咬咬嘴唇,心情纠结。

这么一晃,梁悠他们来到敦煌就过了五天。这五天里,他们跟着高师傅学习,对各个时代壁画、彩塑的特点都有了更加清楚地认识,能够结合实践,比单从书本上得来的要深刻的多。

梁悠自己想想都觉得神奇,她虽然每天都在抱怨伙食和土炕,可竟然一次离开的念头都没有过。

梁悠他们在努力的适应,其他的老职工也在观察。梁悠不知道,她在不知不觉中成了最受关注的那个。

每次来的新人里,离开的都远比留下的多。好一点的会在激情散去,需要更多地考虑现实的时候离开。更多的,则是一个月实习期过后,回到家就再也不回来了。

老职工们也会私下讨论,讨论新人们的适应情况,和他们能否长久的留在敦煌。

以前的新人,有空有热情,一看到现实就被打击的郁郁寡欢的。也有豪言壮语,最终却选择不告而别的。可却没有一个像梁悠这样的。

她不会洗碗,不会打水,拎着水桶走一路能洒出来一半的水,每次吃饭小脸都皱成一团,像是在吃毒药一样。整个人和敦煌的环境格外的格格不入,让人想不通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甚至大部分老职工都认为,她应该挨不过一个月就会崩溃了。

周五晚饭的时候,季所长告诉大家明天不用上班。梁悠还在惊奇现在整个华国还都是一周单休,没想到敦煌研究所超前的进入了双休,就听到季所长下一句提起明天要去收玉米的事情。

原来,因为研究所离人口聚集的城区较远,只在几个公里外有个小村子。以前所里也没有车子,粮食的供应一直是个大问题。为了吃饱饭,季所长只能带着研究所里的职工自己开垦了荒地。

后来研究所隔壁有一支边防连队驻扎,研究所开始跟边防连的战士们一起种地,采购粮食的工作也由连队一并负责,这才让研究所二十多口人的吃饭问题得到了比较妥善的解决。

如今到了玉米丰收的季节,季所长自然要带着研究所的人过去,跟连队的战士们一起收玉米。

可能因为有新人在场,季所长交代的格外详细。梁悠认真听完了他的话,小声问着身边的向瑾:“玉米脱粒不是可以用机器的吗?咱们怎么做啊,用手一粒粒抠下来吗?”想想都觉得手指痛。

“会有工具的,改锥之类的。用改锥顶住,将玉米粒一排排的从玉米梗上脱下来。”向瑾边说边给梁悠演示着动作。

其他人看到了都忍不住暗自摇头,觉得这个梁悠果真是待不久的。希望其他人意志足够坚定,最后选择留在敦煌。

只不过这个其他人里面,并不包括季院长。季院长在一旁含笑看着向瑾比划着告诉梁悠要怎么给玉米脱粒,觉得所里来的新人都着实不错,很有学习的意识。

梁悠听向瑾讲完了,心里对给玉米脱粒这件事大概有了个认识。

向瑾父母是工人,可家里也是有在种地的,所以对这些事情也比较了解。

梁悠家里也有地,不过就是院子里的那一点地方,平时爷爷奶奶种点蔬菜解闷。梁悠做农活的经验就是在一旁端个水递个铲子,待久一点奶奶就担心她被晒到,催她赶紧回屋里坐着。

不过向瑾说的听起来也不算难,梁悠决定明天好好学学其他人怎么做的,照着做就是了。

等到了第二天,季所长带着所里的人去了隔壁边防连连队的空地,空地上已经摆满了提前采摘好晒干的玉米。

魏姐拿着一盒改锥,后面的几位老职工抱着藤编簸箕摆到每个人面前。

一群人拿着小马扎围着一堆玉米坐成一圈。梁悠坐在向瑾跟杜薇中间,对面坐着的是季所长。

向瑾耐心的教给梁悠应该怎么拿玉米和改锥方便用力又不会划伤自己。梁悠学的认真,觉得来敦煌果然是长见识的,爷爷奶奶要是知道她现在都会给玉米脱粒了,还不知道要惊讶成什么样子。

等到大概掌握了要领,梁悠就开始小心翼翼的将玉米粒从梗上脱下来。

今天研究所里的职工除了还在窟里修壁画的周师傅以外都来了。

一个洞窟里壁画的修复时间是以年来论的,周师傅一年到头连假期都少有,全都扑在洞窟里,这种事情季所长当然也不会带着他。

虽然是在干农活,可大家坐在一起聊的还是研究所的事情。

季所长跟美术组赵组长商量着明年再办一次敦煌艺术展的事情,也不冷落其他的人,问着他们对艺术展的建议。

当问到梁悠的时候,梁悠放下了手中的改锥,毕竟她现在的水平还做不到一心两用,弄不好就会受伤。

“我觉得每年的敦煌艺术展都办的特别好。之前在首都办的时候我每次都去看了,还在展览上见过您呢。”梁悠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就是因为看过艺术展,被敦煌所吸引,才读的历史专业。”

梁悠这话算不上是假话,只不过是把她两世的经历合在一起说了。前世她确实是在展览中为敦煌的神秘魅力而着迷,才那么想去敦煌看一看,甚至最后选择去读文物修复专业。

“哦,你见过我?”季所长一下来了兴趣,觉得这是个难得的缘分。“哪一年的时候?”

“62年的时候,”梁悠答道:“当时我爷爷带我去的,您还送了我一本敦煌的画册。”

“敦煌的画册?”季所长看着面前的姑娘,将她和记忆中一个眼睛明亮的小女孩重叠了起来。“原来是你……”季所长恍然。

梁悠看季所长想起自己了,开心的笑了笑,没发现对面季所长眼神中的杨晗。

跟梁悠聊了几句之后,季所长又转而问起旁边向瑾对艺术展的想法。

梁悠拿起改锥低头继续认真做起脱粒的工作。等这一天过去了,只觉得腰酸背酸的,走路都只能弓着背,直不起腰来。

晚饭随便垫了一点,洗漱后的梁悠摊在炕上,感叹玉米脱粒机真是个伟大的发明,什么时候敦煌要是能有就好了。

另一边的宿舍里,季所长看着手里这次实习生的名册,叹了口气。

“你这是怎么了,好好地怎么还叹起来气了?”季所长的妻子问道。

季所长妻子宁玉英,几十年前和丈夫一起抛弃了安逸的生活,毅然决然的来到了什么都没有的敦煌。这些年从无到有,两人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遇到了多少困难,可她鲜少听到丈夫唉声叹气的时候。今天也没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情,怎么就让他发愁了呢?

季所长又叹了口气,答道:“我觉得,那个梁悠可能会走?”

“梁悠会走?”宁玉英眨了眨眼。她奇怪的不是梁悠会走,而是丈夫认为梁悠会走。

那个叫梁悠的姑娘不会留下来,这个基本上是所里所有员工的共识了。可能也就只有季所长不这么觉得,因为他看谁都觉得对方能坚持下来,年年如此。

明明每年看走眼的概率更大,可季所长就是能乐观的觉得所有新人都能克服困难,选择留下。或许是因为在他看来敦煌的魅力是无人能及的,胜过其他的万般美景。

要说现在整个研究所里,别说是觉得梁悠能留下来了,觉得她能撑过一个月实习期的也就只有两个人而已。一个是梁悠本人,一个就是季所长了。

梁悠在宿舍的土炕上侧躺着捶背呢,还不知道现在认定她会留在研究所的,已经只剩下她自己了。

第5章 边境

“你为什么觉得她会走啊?”宁玉英又问。在她看来梁悠虽然娇气了点,但小姑娘人品还是不错的,今天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怎么就成了丈夫这三十来年唯一认定会走的呢?

“唉,”季所长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你听没听到她白天的时候说起小时候见过我的事情。”

“听到了啊。”宁玉英点点头,不知道两件事有什么关系。“我以前还觉得她来敦煌是青年人一时冲动,现在听说她那么多年前就对敦煌感兴趣,倒觉得搞不好她能多待些日子。”

宁玉英也是考古组的,这几天听了实习生们的讨论看了他们的笔记,最令她惊艳的新人就是唯二的两位小姑娘。

向瑾理论扎实有条理,梁悠眼界开阔知识丰富,不时会有让人眼前一亮的想法。只是梁悠怎么看都是吃不了苦的,宁玉英纵然遗憾,也知道勉强不得,只能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培养向瑾身上。

“你记不记得我那次从首都回来,跟你提起过见到一个挺有意思的小女孩?”季所长问道。

宁玉英思考了片刻,点头。“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哎呀,这么多年了我哪里还记得清?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吧。”

“我这就说,你别急啊。”季所长轻拍妻子的手,让她听自己慢慢的说。“六二年在首都办艺术展的时候,我见到的那个顶有意思的小姑娘,是梁老的孙女。她当年十一二岁,跟梁悠的年纪正好对的上。不仅如此,刚才我看了梁悠的信息表,上面没有写到祖父母,可父母那栏的情况,的确是一样的。”

“梁老?!”宁玉英睁大了眼睛。“梁悠是梁老的孙女?那,那她是梁老哪个儿子生的?”

季所长伸出手指比了个数字二。

“二儿子?”宁玉英是真的惊住了。她一直认为梁悠这么一个娇娇气气的城里小姑娘,在家里肯定是被长辈们宠着长大,从没为吃穿发过愁的。可她千想万想,也想不到梁悠竟然是这么一个身世。

“梁老的二儿子,那不是……”

季所长点点头,用手指了指梁悠信息表上父母那栏里的信息。

宁玉英一时五味杂陈,心情说不出的复杂,最后也只能跟丈夫一样,叹了一口气。“要是如此的话,也难怪梁悠养成这么一个天真的性子,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多疼爱着些。”

“是啊。”季所长想起十年前见过的那个小姑娘,也是没想到会在敦煌再一次见到她。“当年我就听人说起过,梁家家风严正,梁老的几个孙子孙女都是从小就被严格教导,稍大一些就送出去历练,没少吃苦的。唯独这个孙女,被老两口带在身边亲自带大的,没受过一点罪。”

宁玉英道:“这倒也不难理解。”

“所以啊,”季所长摇摇头,“所以我说梁悠应该不会留下,毕竟敦煌的环境……”

“行了,事情还没发生呢,你自己倒先愁上了。”宁玉英劝丈夫,“反正想留的自会留下,要走的也拦不住,以前不也是如此么。”

季所长苦笑道:“你说的也对。”

梁悠自是不知道季所长夫妻关于自己的这番讨论。她此刻睡的正香,在来敦煌后还是第一次累的躺在土炕上就睡着了。

转天早晨,梁悠龇牙咧嘴的扶着腰,被向瑾从炕上拉起来。

“我们今天还要去吗?”梁悠问。

“要的,”向瑾点头,“到时候你过一会儿就活动一下,别一直一个动作。”

“咱们这算不了什么。”杜薇接着道,“上次我们在周师傅正在修复的洞窟里临摹,看到周师傅为了修复下面的壁画,只能侧着身子躺在地上干活。就这样,一天也只修复了这么一小块。”杜薇用手比划了一个小方框。

梁悠听到她的话放下了揉着腰的手,满腹的牢骚一下都散了。

地里的玉米已经都摘下来了,所以今天空地里除了研究所的人外,边防连的战士们也在,一起给玉米脱粒。

梁悠做的比不上别人熟练,可她一点都不偷懒。低着头认真干着手里的活,有人跟她说话她就抬起头暂且先放下,说完之后再继续干。

人一多了,干活儿的速度就起来了。再加上战士们做起农活来可比研究所里的职工们要熟练,所以这才小半天,晒在地上的玉米堆就空出了一块。

“季所长,您看要不要先休息会儿,让大家到处走走活动下?”连队指导员问道。说是让大家休息,其实就是为了照顾研究所的职工们。毕竟对于他们这些边防兵们来说,坐着给玉米脱粒实在不是什么称得上辛苦的事情。

“那好,”季所长也知道教导员的意思,当然没有意见。“正好所里新来了十几个实习生,麻烦龚教导找几个人带他们到处看看,也好让他们知道哪里能去哪里不能去的。”

“好说。”龚教导点点头,招呼了坐在他旁边的小战士,“带各位老师们到处看看,跟他们讲讲咱们连队的事情,多增加些了解。”他口中的老师当然不是从事教师职业的人,指的就是研究所的知识分子们。

小战士站起来,利落的敬了个礼。“是。”

季所长转头看向研究所的众人说道:“你们跟着去转转,活动下,也熟悉一下。咱们这儿离着边境不远,有些事情是要多注意的。”

梁悠他们这群新人点点头,起身拍了拍裤子,跟着带路的小战士后面。

带路的小战士不是别人,正是那天把车开的要命的小杨。可能是因为这份特殊“缘分”,梁悠他们这些新人到了敦煌后在连队里最熟的人就是小杨了。

一行人有说有笑的出了连队,跟着小杨爬到了一个山坡上。小杨站在边上,指着远处告诉他们边境线的位置。

“过了沙漠就是边境线了。我们连队的战士们负责的是这一段。”小杨用手一比划。

范春辉问道:“边境线那边是A国对吧。”

小杨点头,“对,就是A国。”

“A国啊……”梁悠歪着头,看着刚才小杨指过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振华问道:“那当年那场战争,就是在这里打的吧?”

“对,不过主战场都在那边,那个城墙你们看到没有?”小杨一指,其余人都垫着脚看了过去。

“战争”可能是大多数男生都会感兴趣的话题,不论是热血戍边的战士,还是在学校里规规矩矩念了几十年书的学生。

小杨在那儿绘声绘色的讲着从前辈那儿听来的,关于二十多年前的那场为了保卫边疆的战争的事情。其他人神色敬佩的听的认真,不时还会发出感叹。

“呵。”

在小杨讲到先辈们不畏牺牲夺取胜利时,梁悠没忍住发出了声音,在一众敬佩的感叹中特别的明显,也显得有些刺耳。

正讲的热血澎湃的小杨扭头看过来,眉头蹙的老深,神色一反之前的客气,带着几分不满。

“梁老师,您是什么意思啊?”

在小杨看来,梁悠这就是对先辈们的不尊敬。

“啊,没什么,不好意思。”梁悠抱歉一笑。她刚才真的是无意识的,没想到自己会发出声响。

小杨却觉得这是原则问题,一定要问个清楚,哪能用一句“没什么”就这么轻易的揭过去。

“真的没什么,”梁悠笑了笑,看向远方茫茫的沙漠。“我非常敬佩他们,也很敬佩你们。”

其他人看小杨还要追问,赶忙开口将话题岔开,这才让他暂且放弃了要跟梁悠说个清楚的想法。

梁悠低着头,剩下的时间都没再开口,沉默着回到了连队。

那天之后,梁悠明显的发现她成了不受欢迎的人物,那声无疑是的感慨真是害她不浅。边防连的小战士们看到她都从原来热情的招呼梁老师,变成了看见了也装作没看。

看着低着头从自己面前闪走的小战士,梁悠哭笑不得的摇摇头,将水桶放进河里,心里想着祸从口出这句话果然是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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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起风

梁悠两辈子都是好人缘,还没遇到过被人躲着的情况。现在看到他们绕着自己的走的样子,不仅不生气还觉得有些好笑。

只是跟梁悠的好心态不同,随着在研究所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其他人都或多或少的开始表现出急躁和无法忍受,情绪一天比一天低落。

工作时,有些人的脸上已经写满了不耐烦,聊天中实习结束的日期被无数次提起。就连跟梁悠住在一起的杜薇,本来她是三个人里最外向最爱笑的,这些天也开始充满了抱怨,前天晚上没忍住奔溃的哭了。

在研究所里待的越久,那些让人无法忍受的问题暴露就越明显。刚开始的新奇和热情散去,残酷的现实让这些刚毕业的大学生们无从招架。

每天吃的都是青菜和杂粮饭,来了快一个多月了从没见过荤腥。研究所里不通电,在宿舍和办公室里只能靠煤油灯照亮,在石窟中要指望着汽油灯。没有水管,每天都需要去河边打水,打上来的水还要先放在一旁让沙子沉淀后再用。气候昼夜温差大,空气干燥常有风沙,起了大风站都站不稳。

总之就是吃的不好住的不好,气候也让人难以忍受。带着理想来到敦煌的学生们,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无所适从。

到了梁悠这里,她的心路历程跟其他人可以说是完全相反。

其他人带着热情觉得自己能留下来干出一番事业做出自己贡献的时候,梁悠整天抱怨着杂粮饭难以下咽,宿舍洗澡也不方便。土炕上爬过的老鼠把她吓得大哭,半夜喊了其他人过来帮忙抓。抓完后又换了个床单,这才抽着鼻子躺回去继续睡觉。

现在其他人都被艰苦的条件逼得情绪失控,梁悠倒是觉得自己越来越能适应了。在早晨哼着小调吃下了半碗杂粮饭后,梁悠看着旁边眼睛红肿的杜薇叹了口气,将自己珍藏着打算最后吃的半块咸蛋夹到杜薇碗里,换来对方感激一笑。

想她前世不说天天山珍海味,至少也是从来不用发愁吃穿的。后来穿越过来,被迫适应跳崖式下跌的生活质量,再到现在生活质量二次跳崖式下跌时,她竟然都能平静的接受了。梁悠只能说人的潜力果然是无限的,搁以前她都不敢想自己竟然这么能吃苦。

今天除了日常的工作外还有件特殊的事情,就是季所长会打开一直封闭的136号窟,带领职工们开始进行136号窟的修复和研究工作。

梁悠从听到这个消息那一刻就一直处于兴奋状态,这段日子她在研究所里看到、学到的,远比前世在学校里的要更立体全面。窟里的壁画彩塑的神韵,也是多高超的摄影技术和先进的设备都无法复制出来的。

有新的洞窟打开,就代表着她能见识到新的壁画、彩塑或者是雕像。总之是她没见过的,想想就觉得激动。

早饭过后,季所长和几名老职工带着新人们到了136号窟门前,郑重的打开了紧锁着石窟的锁头。梁悠站在后面踮着脚,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洞窟里的一切。

木门被推开,梁悠一眼看到的是对面墙壁上正含笑望着众人的尊像,眉眼间满是庄严、慈悲,神态生动。可还没来得及看看周围其他,分析出这是哪一个宗教故事。窟外的一阵风吹来,刚才令人着迷的绚烂色彩,连同着尊像嘴边的笑意就一起消失了。

墙上的壁画就像是泡沫一样,刚才还在阳光下泛着七彩的光彩,下一秒就破碎在你眼前,好像之前看到的都是幻觉一样,比盛开的昙花还要短暂。

梁悠他们傻在了原地,这种事情他们在学校里和书里都听说过、读到过,可却没想到会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突然见到,也没想到亲眼所见会是如此令人震动。

而季所长他们却已经习以为常,正对着壁画和周师傅商量着修复方案。

看着眼前斑驳破损的壁画,梁悠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我先出去透口气。”一人说完,其他人也纷纷跟着响应,没一会儿跟来的新人们就走了七七八八。

梁悠站在原地没有动,看了旁边紧抿着嘴唇,眼神坚定的向瑾一眼,又把注意力放回了壁画上。

今天的场景不知道是不是季所长计划中的一次挫折教育,在实习结束前让实习生们真正的看清楚残酷的现实,做考虑时不要在凭借着热情和空想而是要沉下心来认真决定。

反正梁悠觉得这办法够狠,至少在她看来,见识到了刚才那一幕后,好几个本来在犹豫实习后要不要留下来的人,已经坚定了要走了。

揉了揉有些憋闷的胸口,深出了口气。这种“毁灭”的场景,确实让人心里不大好受。

余下的一天,不少实习生都有些魂不守舍的。美术组的赵组长看到了实习生们临摹的作品后脸色铁青,最后干脆大手一挥让他们今天提早回去。心静不下来是画不好画的,与其在这儿浪费时间浪费纸,还不如早点回去调整一下自己。

梁悠他们的工作倒是照旧,高师傅带着考古组和文献组的职工们一起,整理、记录着136号窟里的贮藏的文物。

等结束一天工作的梁悠和向瑾回到宿舍时,先回来的杜薇正坐在土炕上,在煤油灯下帮梁悠补衣服。

梁悠的褂子前两天被木门上的钉子刮破了,她自己补了一次,可惜补出来的太丑太难看了。杜薇看不过去,正好趁着今天下午有时间帮她拆了再补一次。

“哇,薇薇你可真好。”梁悠凑过去揽着杜薇的肩膀讨好道,“真是贤惠。”

杜薇道:“行了行了,快别碰我了,小心给你缝歪了。”

“知道了,那我去给您倒杯水。”梁悠看她笑的勉强,猜到今天看到的那一幕对她的冲击也是不小,于是故作轻快的活跃气氛。

等梁悠打完水拎着暖壶回来时,向瑾正跟杜薇说起她今天袖口又挂在了木门的钉子上,还好这次有了经验没愣扯,小心的取下来才不至于又弄破一件衣服。

梁悠听到向瑾在打趣自己也不生气,反而又跟着她相互调侃了几句。等向瑾出去洗衣服时,梁悠转头却看到杜薇拿着针正坐在那儿发呆。

梁悠将茶缸递过去问道:“怎么了?”

“啊,没什么。”杜薇将衣服和针暂且放下,接过茶缸抿了一口。“刚听你们提起木门,我在想今天回来的时候有没有把石窟的木门锁上了。”

梁悠听到她这话一下子紧张了起来,“那你有没有锁门?”

“锁了吧。”杜薇点头,语气里却有几分不确定。

“几号窟,要不要回去看看,我陪你一起。”梁悠说着就站起了身,打算跟杜薇一起去检查一下。

“不用了吧,应该是锁了。”杜薇笑笑,“我刚才回忆了一下,我出门前是锁了的。”

“你确定吗?”梁悠觉得有些不放心,“要不还是去确定一下吧,安心。”

“可现在天都黑了。”杜薇看了一眼窗外,“现在出去太危险了。而且如果不起大风的话,关上门不锁也没什么关系的。”看到梁悠眉头依旧没有放松,杜薇又道:“放心吧,肯定锁了。每天都是我最后一个离开锁门的,早就习惯了。刚才就是听你们突然提起来,一时没想起来罢了。”

看着杜薇冲着自己安抚的笑了一下,梁悠也回了一个略带勉强的笑容。只不过晚饭时她还是心事重重的,不时望向石窟的方向,总觉得不亲自看一眼不能放心。可是现在天色暗下来了,只靠煤油灯的光亮山上却是危险。

而且杜薇说的也对,只要不起大风,关上门就算不锁也没什么关系,毕竟这几年敦煌已经没有发生过偷盗文物的事情了。这么想着梁悠也不再纠结,安心的吃着晚饭。

夜半,梁悠觉得脚下发冷,从睡梦中冻醒想要拉拉被子。在半睡半醒间听到了窗外呼呼的风声,刚还有些迷糊的梁悠一下子清醒,到窗边拉开了帘子,看到了月光下沙漠上被狂风卷起的黄沙。

起大风了!梁悠有些懊恼,自己还真是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偏偏今天被她说准起了风。再想起晚上时杜薇始终不怎么确定的语气,不禁后悔自己太懒,就应该早去确认一番的。

“杜薇,杜薇。”梁悠推了推睡在一旁的杜薇,唤着她的名字。

“嗯,怎么了?”犹在睡梦中被吵醒的杜薇嘟囔着问道。

梁悠问:“你们今天去的是几号窟啊?”

杜薇道:“几号窟?我们最近都在87的。”

梁悠犹豫了一会儿,还没来及再说什么,就听到杜薇绵长平稳的呼吸声,看来是又睡着了。

看了看窗外,想着不亲眼确认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安心了。梁悠咬咬牙,翻身下床穿好鞋子和外套,拿起桌上的煤油灯,顶着大风出了宿舍。

第7章 岳青松

大风卷起了沙子吹在脸上,刮的人睁不开眼,不过几百米往常小跑着就能到的路,现在梁悠走的格外艰难,觉得自己往前走一步就要被吹回来两三步,有种离着石窟越来越远的感觉。

“什么人?”透过风声传来了一声喝问,梁悠眯着眼睛看过去,隔着沙子看到了一点光亮,似乎还有拉动枪杆的声音。

“是我,”才一张口就被灌进了一嘴的沙子,梁悠吐了几口。虽然隔着的距离对方肯定看不出她是谁,可她还将煤油灯举到脸旁,喊道:“我是研究所的。”

“别动!”许是因为听到是个女子的声音,那边人原本戒备的态度略有缓和,叮嘱梁悠不要有什么动作,就往这边走了过来。

梁悠顶着大风苦笑,她也不想动,可现在被风吹压根就站不稳,想不动都不行。

强自稳住身形,看着摇晃的灯火越来越近,梁悠也跟着松了口气。

是她太过冲动,根本不知道这大漠风沙的厉害,头脑一热就冲了出来,结果让自己陷在了进退不得的尴尬境地。还好遇到了人,不然她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挨到天亮。

来人走过来站在了上风口,背对着梁悠替她挡住了风沙,冲她喊道:“你是研究所的人?”

“是,我是研究所的。”梁悠也跟着喊回去,两人之间隔着不到半米,却仍旧看不清对方的脸。

“大半夜不在研究所里带着,出来做什么,快回去!”那人斥责道,“你不知道沙漠里起风还在外面走是多危险的事情吗?更别说现在还在晚上。”

梁悠解释道:“我,我想去石窟里看看,有一个洞窟可能没有关门,这么大的风沙,会把好不容易修好的壁画雕像都毁了的。”

那人沉默了半晌,回道:“那你回去,我去看。”

“我,我现在还能回哪儿啊?”梁悠苦笑。

那人看了一眼她身后的漫天黄沙,早就辨不出研究所在的位置。又转头看向背后在月光下隐约可见的周山,下了决定。“那你跟我一起过来!”

风沙之中分不清方向,走进黄沙漫无目的的去找,一旦找错了方向可能一夜都找不到可以避风的地方。还不如顶着风咬着牙,走过去在石窟里避风。

“拉着我。”那人又喊道。

梁悠伸出手,虚空摸索着半天总算摸到了一个温热的物体。

有体温,应该是活人。梁悠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天知道她刚才脑补了多少沙漠里的恐怖故事,生怕自己好不容易遇到的是什么沙漠里爬出的僵尸,或者是传说中会将迷路的人引导向死亡的怪物。

僵尸应该是没有体温的,可怪物呢?梁悠拉着前面那人的手腕,跟在他后面一边向前走着,脑袋里还在乱想。

前面的人身材十分高大,弓着腰也要比梁悠高上半头,手中拄着一个当拐杖用的长条物品撑在地上借力。梁悠猜测可能是枪,那她刚才听到的拉开枪栓的声音就不是错觉。

还好……梁悠再次忍不住感叹。现在要是只有她自己在,恐怕要不知道被吹到哪里去了。

前面的男人不仅替她挡住了风沙,还带着她一直前行。梁悠抓着他的手腕借力向前,要是单靠她自己的力气早就走不动了。

两人在沙漠里不知走了多久,总算走到了周山脚下,梁悠双手抓着钉在外面的栏杆吐着嘴里的沙子,旁边人喘着粗气,能看出来耗费了不少体力。

那人歇了会儿问道:“你刚才说要去几号窟?”

“87!”梁悠答道。

“在哪儿?”那人又问。

“就在上面那层。”梁悠无比庆幸87号窟就在第二层,这种天气看不清脚下的路,多走一步就要多一分的危险。

“拉着我的衣服,”那人深处了一口气,交代道:“等到了告诉我。”说完,就一手抓紧栏杆,一手拄着手里的东西在前面探道,带着梁悠往上面那层走去。

梁悠抓着他的衣服,摸了一下旁边已然摇晃的木头栏杆又赶紧松手,换了一只手抓着前面人的衣摆,另一只手扶着山壁,跟着他一步步的总算走到了第二层。

不用梁悠提醒,走在前面的人已经停在了一个木门大开的洞窟前面,杜薇果然是忘记锁门了。

梁悠叹了口气,那自己出来的还算有价值。当然了,这个价值是在她靠着别人帮忙安全无事过来的前提之下。

两人进了洞窟,反手将木门关上,插上了门栓,背靠着木门坐在了地上。

带出来的煤油灯早就被风吹灭了被两人扔下减轻负担了,如今洞窟里一点光亮都没有,黑的让人心惊。

两人沉默着坐在一起,谁都没有说话。半晌,梁悠干笑了几声,想要缓和气氛的说道:“呵呵,原来真的没有锁门,还好咱们过来了。”要不等到明天,这窟里还不容易修好的壁画肯定又要被吹得面目全非。不过也还好杜薇真的忘记锁门了,不然他们连个避风的地方都要找不到了。

旁边的人没有说话,梁悠自觉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过了一会儿又问道:“那个,你叫什么名字,是边防连的人吗?”

“嗯。”那人答了一声,过一会儿又说道:“岳青松。”

“岳青松?!”梁悠重复了一遍,意识到他说的是自己的名字,捧场道:“幸会幸会,真是好名字。”听名字还是她不认识的人,梁悠心中尴尬的感觉更盛。

岳青松没有答话,两人之间又是一片沉寂。

“你叫什么?”

“啊?”梁悠一愣,“哦,我叫梁悠。”

“梁悠?”岳青松语气有些怪。

梁悠无奈的笑了笑,看来小杨的宣传力度真是大,也不知道他到底说了什么,整个边防连的人看她的眼神一个比一个怪异。

“对,我就是那个梁悠。”梁悠自暴自弃的承认。又诚恳的说道:“谢谢你了,多亏了你,不然我今天怕是凶多吉少。”

无知者无畏,梁悠觉得这句话的负面含义在自己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以前有人说她天真她还不服气,觉得自己都活了快五十年的人了,怎么可能还会天真?!

可事实就是她这五十来年一直活在温室中,活在其他人的羽翼之下,从来没有真正见识到外面世界的残酷。

凭着一腔冲动来到敦煌,看到的是自己都想象不到的艰苦环境。又凭着一腔冲动冲到了风沙中,被风一吹才知道人类的力量在自然面前有多么的渺小,她又是多么的莽撞。

“不用谢,也是凑巧。”岳青松毫不在意的答道。

梁悠其实很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凑巧才能让他冒着风沙出来,正好救了自己的小命。可对方太过冷漠,她实在没有勇气继续追问。再说岳青松也算是她的救命恩人,对着他难免有些气势不足。

梁悠向身边看了一眼,岳青松的脸和神色都隐藏在黑暗中,她只能模糊的分辨旁边是有个人存在的。

“那个,能不能让我抓着你的胳膊啊?”梁悠小声问道。洞窟里太黑,大风拍在木门上的声音听得她心里发虚,不自觉的回想起那些恐怖的故事。

岳青松没有答话,只是将手臂伸了过来,碰到了梁悠的手臂。

梁悠道了声谢,抓住了他的手腕,心里一下就安定了。

“以后仔细些,也别再这么冲动了。”岳青松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说要仔细,是因为他以为忘记锁门的是梁悠,想要提醒她不要再犯类似的错误。冲动就不用说了,指的自然是她冲进风沙里的行为。

岳青松是真心的劝导,可才刚从担惊受怕中缓过来,又耗费不少体力的梁悠却已经抵不住困意,心宽的昏昏欲睡了。也没听清对方说的是什么,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之后,就去梦中回周公去了。

岳青松隐在黑暗中的脸上却闪过一阵慌乱,抬手摩挲着在梁悠额头上试了试温度,又放到鼻子前测了测鼻息。轻轻喊了几声她的名字,换来了梁悠不怎么耐烦的应答。

她没有发烧也并不是晕倒,就是,睡着了……

得到这个结论的岳青松觉得旁边的姑娘有些神奇,比他这几天在连队里听到的只言片语中描述的更加神奇。

毕竟不会干农活儿不会打水不会点火,就算是不尊重先烈,都没有尚未完全脱离危险就能睡得如此安稳让人感到神奇。

岳青松摇摇头,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让他搞不懂。今天他在连队的值班室里值班,隔着这么大的风沙,分明不可能隔着风沙看到煤油灯中的微弱灯火。可他站在窗边向下望的时候,就是觉得隐约看到了灯火,一种强烈的感觉告诉他有人在风沙之中。

出于军人的责任感,岳青松拿着枪和煤油灯,也“冲动”的冲进了风沙里。

或许是神明保佑吧。岳青松最后只能如此想到。虽然他们当兵的不信这些,可敦煌本来就是个神奇的地方。

感觉到身边渐渐滑落靠在自己肩膀上熟睡的梁悠,除了一句傻人有傻福,岳青松也不知道还能怎么评价她了。

第8章 决定

门外风沙四起,拍的木门直晃。窟内倒像是另一方天地,安静平和,只有梁悠平稳绵长的呼吸声。

扶着梁悠的头调整了一下姿势,岳青松将没被压着的一只手垫在脑后,靠着门合上眼睛休息

梦中,梁悠一个人闯进风沙之中,遇到的不是岳青松,而是一个青面獠牙的怪物。那个怪物扼住了她的脖子,让她逃脱不得。

“嘶。”梁悠倒吸口气,揉着脖子从梦中醒来。歪着头睡了一夜,脖子酸疼的要断掉了一样,也难怪她会做这种梦了。

再看旁边的岳青松,梁悠心虚的挪开了脖子,捏着袖口在他肩膀上可疑的水痕处擦了擦,发现没有什么效果。拧着眉头,思考着要不要撒两把沙子上去掩盖证据。

外面大风已停,阳光从木头缝隙中照进来,照在岳青松的侧脸上。

原来他长这个样子啊。梁悠托着下巴,无聊的打量着身边的人。

梁悠回忆了一下,她来敦煌这段时间好像从没在连队里见过他。毕竟在沙漠里,肤色这么白还挺显眼的,在人群里一眼就能注意到。更别说岳青松长得还挺周正,见了一面就不容易忘记。

梁悠又凑近了一点,发现他皮肤也挺好的。又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比之前糙了不少,不禁有些嫉妒,天生好肤质能扛得住敦煌的风沙,真让人看着眼热。

似乎是感觉到身边的目光,岳青松睫毛轻颤,眉头轻皱。

梁悠看他似是将醒,马上坐直了身子,看着前方的雕像目不斜视。等感觉到身边人有了动静,才转过头又看向他,一脸正经的问道:“你醒了啊。”

“嗯。”岳青松点点头,活动了下被压了一夜的肩膀。“天亮了,回去吧。”

“好。”梁悠率先站起身,拉开门栓打开了木门,一只脚刚迈出门,就又被人扑了回来。

“梁悠!”杜薇扑的她退了几步,还好岳青松在她背上扶了一把,才免去她带着杜薇一起摔倒的狼狈。

杜薇哭着说道:“对不起梁悠,对不起。”

杜薇今早一睁开眼就发现梁悠不在旁边,还纳闷她今天竟然起得这么早没有赖床,跟向瑾调侃了几句。结果起床后两人在研究所找了个遍也没看到梁悠的影子,去旁边连队里问也没人见到。

杜薇想起了昨天半夜梁悠似乎是把自己推醒了问了句什么。使劲回忆了半天,终于想起她问的是自己白天在几号窟里工作的。

再结合晚上的时候自己跟梁悠提起了可能忘记锁门了,又听别人说半夜起了大风,杜薇心里浮现了一个让她心惊的猜测。

将自己的猜测告诉给了向瑾,两人一合计决定马上去看个究竟,同时拜托了在所里的同事留意梁悠有没有回来。

两人向着周山一路小跑,中间向瑾险些被绊倒,露出了浅浅埋在沙子下的一盏煤油灯。两人翻过煤油灯,看到了坐底印着的研究所的名字,几乎可以肯定梁悠是半夜起风的时候出来的,不然她不可能扔下煤油灯,煤油灯也不可能被埋在沙子底下。

杜薇想起梁悠前一晚问起要不要确认下有没有锁门,自己却因为心存侥幸拒绝了她的提议。万万没想到夜半风起,梁悠一定是思来想去怎么都不能放心,才拎着煤油灯要去看看的。

如果她出了事情……杜薇跌坐在地上,再也忍不住自责的泪水。

旁边向瑾的脸色也不好看,但还是开口劝解杜薇:“先别哭了,咱们怎么说也要先去窟里确认一下。如果梁悠真的不在……”向瑾咬了咬嘴唇,“那咱们也要赶紧告诉季所长,好尽快有所行动。”

“你说得对。”杜薇站起身,如果梁悠真遇到了危险,她现在还在这儿哭哭啼啼的就是在浪费时间,是在害梁悠。

杜薇使劲揉了揉眼睛,继续向周山跑去。到了山脚下两人一步没停,扶着栏杆直奔二层的87号窟。还没来得及确认,就听到了木门在地面上摩擦的响动。

看到正眯着眼冲迎着阳光往外走的梁悠,杜薇小腿一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向前抱住了她。

“梁悠,真的对不起,我不该忘了锁门还嘴硬不来看,我粗心还不负责任,都是我的错。”

听到杜薇的话岳青松看了梁悠一眼,眼神中带着几分惊讶。

梁悠则没精力注意到这些,她被杜薇半挂在身上,小腿腿肚直抖。很想让杜薇先下来放过她这个在地上坐了一夜的可怜人,可杜薇现在正哭的难过,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还好,在梁悠坚持不住之前,向瑾发现了她的窘迫替她开口解围。“先别哭了,梁悠在这儿待了一晚上了,先回去洗漱吃东西才是正事。”

“对对对,”梁悠赞同的点点头。“我现在又渴又饿,看到你的眼泪就更想喝水了,所以你快别哭了。”

“呵。”杜薇被她逗得破涕而笑,总算放开了梁悠。

梁悠不动声色的揉了揉脖子,松了口气。

“你是……”杜薇看到了一旁的岳青松,拉着梁悠向后退了两步。

“啊,这是边防连的岳青松同志,”梁悠看了他一眼,介绍道:“昨天多亏他救了我,不然我现在还不知道被埋在哪儿了。”

“岳同志,太谢谢您了,谢谢。”杜薇感激的握着岳青松的手,眼神热切的跟看到了救命恩人一样。

“没什么,凑巧。”岳青松不怎么热情的回道。看着旁边傻笑的梁悠,克制住不知为何升起的想要替她把花脸擦干净的冲动。

“下次切记不要在大风天出来了,很危险。”

“我知道了。”梁悠乖乖受教。昨天被风一吹她就后悔了,是她之前想的太简单了,太不知天高地厚。这次之后她再不敢做这么冲动的事情,毕竟小命重要。

岳青松没再说什么,冲着她们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石窟。

“呼,”杜薇松了口气,“这个岳同志也太冷了,跟昨天的大风差不多。”

“还好吧,”梁悠挠挠头,发现自己的头发早就纠结成了一团,皱着小脸替自己的救命恩人解释道:“可能只是不爱说话罢了。”

“管他是不爱说话还是什么,他救了你,咱们就应该好好感谢他一下。”向瑾拿出手帕帮梁悠擦了擦脸,又帮她整理了一下头发。

“是啊。”梁悠想起来还觉得后怕。三人看着洞窟里的壁画没再说话。

过了半晌,杜薇声音干哑的开口:“比白天的时候又多了几处破损,周师傅好不容易才修好的。都怪我。”

“行了,别多想了。”梁悠拍着肩膀安慰她。事已至此,自责已经没有必要了,要怎么弥补才是首要的。“咱们赶紧回到所里,把事情跟所长说一下吧。”

“好。”杜薇点头,她会好好跟所长承认自己的错误,向大家道歉的。

梁悠转身前最后看了一眼墙上的壁画,飞天仕女身姿曼妙,只是可惜指节处缺了一块。

早上杜薇和向瑾找梁悠的时候问了好多人,所以研究所的职工大多都知道梁悠一早不见的事情。现在看着三人结伴从外面回来,梁悠还一身的狼狈,都忍不住凑上前来关心。

梁悠笑嘻嘻的打着哈哈,也不说到底怎么回事,弄得其他人心里直嘀咕。猜测她不会是受不了了,半夜要跑,才把自己搞成了这副样子?

魏姐摸了摸梁悠的头发说道:“行了,赶紧去洗洗,我去给你做水。”虽然梁悠娇气了些,可魏姐一直觉得梁悠是个好孩子。现在看到她小脸脏兮兮的,头发也乱作一团的可怜样,也不愿意再追问缘由。

“谢谢魏姐。”梁悠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越发的让人看着心软。“我们先去找季所,等把话说完了再去洗漱。”

“好吧,你自己看着吧就好。”魏姐也不再说什么,转头就去把水烧上,让梁悠想用的时候就有的可用。

三人站在了季所长办公室的门口。杜薇面色忐忑,梁悠捋着头发让自己看起来别太过邋遢。

向瑾站在中间,看了看顺着气做心理建设的杜薇,又看了看另一边正搓着衣角的梁悠。挑了挑眉毛,询问她们准备好了没有。

两人对视一眼,点点头。

向瑾抬起手,敲响了季所长办公室的大门。

“请进。”

三人推开了办公室的门,走进了季所长的办公室。

季所长抬头看过来,看到梁悠也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

梁悠不见了的事情他也听说了的,只是具体情况不清楚。再加上向瑾跟杜薇也跟着不见了,问都不知道问谁才好。也只好等她们回来,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再做打算。

如今看到梁悠这个模样出现,也知道肯定是出了事的。

“你们谁先说?”季所长问道。

“我说吧。”杜薇深出了口气。事情是因她而起,她不能逃避,理应由她来说清楚。

季所长点点头没有意见,等着杜薇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尽数道来。

杜薇也没有掩饰,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仔细检讨了自己的错误,也说明白梁悠是因为她才会在大晚上跑出去的。

季所长听着一句话都没说,直到杜薇说完了才开口,一开口先批评的却是梁悠。

“你知道在大风天在沙漠里行走多危险吗?”

“这回知道了。”梁悠小声答道。她之前不是不知道,是对危险估计不足,觉得也就几百米,怎么不能过去?没想到沙漠里的风跟她在城市里见到的不是一个概念的,一刮起来别说几百米了,几米可能都到不了。

季所长又道:“下次如果再有这种事情,记得大家一起想办法,不能在一个人冲动行事了。你说你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情……”季所长轻叹,“就跟上次见到老鼠一样,有事就喊其他人帮忙,不要自己行动。知道了吗?”

“知道了。”梁悠点头,认错态度别提多好了。

季所长无奈的叹了口气,拿起一旁的杯子倒了一杯水递给她。“水都没喝就过来了吧,喝点润润嘴。”

“谢谢所长。”梁悠接过杯子,小口小口的抿着。

说完了梁悠的事情,季所长又看向了杜薇。梁悠是做好事差点出事,杜薇就是工作态度有了问题,犯了错误。

季所长平时慈眉善目的对职工也都很照顾,可遇到了工作上的问题也绝不姑息。对着杜薇时一改刚才批评梁悠时的语气,态度强硬了不少。

杜薇被他说得头越低越深,可本来就是自己做错,她连反驳的资格都没有,还期待着季所长能骂的更凶一些,这样她心里还好受点。

就像季所长说得那样,她这次工作中犯下大错,差点害了梁悠,还毁了周师傅好几个月的劳动成果。如果昨天梁悠没有去关门,今早整个洞窟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样子。那些都是周师傅一寸一寸修复的,是他几年的心血,就因为自己的大意,竟然造成了如此严重的后果。

季所长看杜薇眼圈泛红还强忍着泪意,知道她并非有意,心中也是自责的。再看梁悠跟从沙堆里被人捞出来的一样,无奈的揉着眉心。

“都记住教训就好了,赶紧回去洗洗吧。梁悠今天就别上班了,在宿舍里休息一天。”

梁悠道:“知道了,谢谢所长。”

“行了,好好休息吧。”季所长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可以先回去了。

梁悠转过身走了几步又停下。看到不解的看着自己的向瑾和杜薇,冲她们笑了笑。

向瑾和杜薇知道她这是有话要和季所长说,向她点点头,就先出了办公室。

“所长。”梁悠转头看向季所长,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怎么?”季所长心里一紧,想到昨天的事情,心里嘀咕着梁悠难道真的坚持不了一个月,这就开口提出要走?

梁悠看着他,语气坚定的说道:“所长,我想去修壁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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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文物修复组

梁悠回到宿舍上上下下的收拾了一番,也不考虑季所长听到自己那句话是如何的多想,舒舒服服的补了一觉。

合上眼睛睡着之前,梁悠最后一个念头是原来土炕躺着也挺舒服的,至少比地面好多了。

容易满足的梁悠美美的在土炕上睡了一觉。中午的时候,虽然身体还没休息够,可院子里飘来的饭香让梁悠没能抵住腹中饥饿,坐起身揉揉眼睛,清醒了一会儿后换好衣服出了宿舍。

“醒了?”正和其他人准备午饭的宁玉英抬头正好看到梁悠,冲她温和一笑。

“宁老师。”梁悠笑笑,跟她打了声招呼。

宁玉英慈爱的看着梁悠,说道:“我们刚才还说等都做好了再去喊你的,没想到你先醒了,看来真是饿了。”

梁悠不好意思的揉了揉胃,高粱饭都闻出香味儿来了,可不是饿了么。

宁玉英道:“先去洗手,回来饭菜就该好了。”

“好。”梁悠点点头。走到河边洗完手又打了一桶水,运着气刚要一口气把水桶拎起来,就被人抢了先,运着一半的气不上不下的堵在胸口,弄得她狼狈的咳了两下。

“小杨?”梁悠顺好了气看到了拎桶的人不免有些惊讶,他这是要帮忙?

“怎么了?”小杨低着头,语气生硬。

“我还是自己来吧。”梁悠伸手去接。被当了好一阵子隐形人,突然又被注意到,她还有点不习惯。

小杨回道:“你拎回去都洒没了,还是我来吧。”语气依旧算不上好。

“你……”梁悠被他噎的没话反驳,忍不住嘟囔了几句,也随他去了。

小杨拎着桶走在前面,梁悠在后面跟着,走到一半小杨突然说了一句,“对不起。”

“啊?”梁悠左右看了看,没别人啊,他这话难道是对自己说的不成。

“我说对不起。”小杨又重复了一遍,依旧没看梁悠。

“突然道什么歉啊,怪吓人的。”梁悠嘟囔着,挠挠头。觉得小杨这孩子奇奇怪怪的,两人脑电波完全不在一个频道。

小杨脸涨得通红,嘴巴张张合合的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最后到了研究所门口也没再开口。

梁悠看他站在门口不走了,自觉地接过水桶。“谢谢啊。”

小杨把水桶往她怀里一递,还没等她接稳,转头就逃也似的往连队跑去。

梁悠冲着他的背影摇摇头,完全搞不懂他想的是什么。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便拎着水桶进了研究所。

魏姐看到梁悠进来,迎过去想要帮她,低头看了一眼梁悠手里的水桶,忍不住打趣道:“哟,这次竟然打了这么满一桶回来,有进步啊。”

梁悠嘿嘿一笑,躲了一下没让魏姐拎到。“不用,之前都是小杨帮我拎的。”要真是她自己拎的,恐怕这一路半洒半倒的,剩不下多少。

魏姐看她走的挺稳,拎这点路应该不成问题,于是也不再勉强。“行,那我就不管你了。”

梁悠把水桶拎过去放好,看着满满一桶水还挺有成就感。甩了甩胳膊,看到魏姐正在摆碗筷,便过去要给她帮忙。

“魏姐,我刚才看到小杨他跟我说了几遍对不起,奇奇怪怪的,你知不知道是为什么啊?”梁悠好奇的问道。

“噗,还能是什么。”魏姐一笑,看梁悠还是一脸的迷茫,也不在卖关子,“就是你昨晚的事情已经传开了,大家都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了,小杨后悔之前说你不好了呗。”

“啊,都传来了啊。”梁悠苦着脸,眉头皱成一团。“这么丢脸的事情……”

“傻孩子,这有什么丢脸的。”魏姐嗔怪的看了她一眼。“要不是因为这事是由杜薇的工作失误而起,不好说多,你昨天保护文物的举动应该写成事迹报上去才对。”

“哪有这么夸张。”梁悠一脸受不了。“你们没觉得我是缺心眼就不错了。我现在全须全尾毫发未损,哪就到了要报事迹这么夸张的地步。”更何况要是真报上去被爷爷看到了,他非直接就把自己抓回去不可。

魏姐却不赞同,“这怎么能是缺心眼呢,多了不起的事情啊。”

梁悠笑了笑,没再说话。她的一些观点想法,本来跟这个年代里土生土长的人有所不同。

这个年代人从小接受的教育和思想,梁悠也受了。可在此之前,前世经历的事情接受的教育,同样深扎在她灵魂里。

就像小杨,他对梁悠产生恶感,和重新认同并愿意跟她道歉都只是因为一件小事。在梁悠看来两件事都是不值得提起,可在小杨的观念中,这两件小事却十分重要,足以证明一个人到底是好是坏。

“不对,小杨怎么知道的?”梁悠不解,难道是那个岳青松回去说的?

“还不是你这阵子在那边人缘不好。”魏姐解释。

原来,昨夜的事情之所以会这么快传到连队,都是因为之前的误会让梁悠在连队里口碑不佳。昨天她做了件在其他人看来称得上勇敢的事情,同事们就帮她扭转风评,就添油加醋的在连队那边宣传了一下。

“不是吧……”梁悠顿觉有些负担。

“怎么不是。许他们说,不许咱们说啊。”提起这个魏姐也有些气。那个小杨到处瞎说,弄得那边人都对梁悠有了偏见。梁悠也不去解释,就这么听之任之的,长此下去可不是什么好事。现在有了这么个机会,正好让他们知道梁悠不是没有礼貌不知深浅的人。

“他年纪小嘛,我何必管他说什么。”梁悠倒是不生气,还反过来劝魏姐。

魏姐无奈,“你啊,也就比他大个三四岁,说的像差了一辈人似的。”

梁悠笑着没有回话,心里想着再算上上辈子的话,她跟小杨可不是要差了一辈人么。

“对了,魏姐,救我的那个岳青松是什么人啊?”梁悠打听道。

魏姐道:“他啊,他是隔壁边防连的连长啊。”

“连长?”梁悠回忆了一下,之前好像确实没见过边防连的连长。

“对啊,之前听说是去市里还是哪儿培训去了,刚回来。”

“这样啊。”梁悠点点头,还好岳青松回来了,不然她小命昨天就要交代了。

吃完了午饭,梁悠没跟平常一样帮忙收拾碗筷,而是拎起来一旁要给周师傅送的午饭。

本该今天送饭的李振国吃惊的看着她问道:“梁悠,今天你要去给周师傅送饭?”

“啊,”梁悠点头,“我早晨跟所长说了,我要调到文物修复组去。对了所长,”梁悠转过头,不好意思的笑笑,“那个,所长,我忘了问您同不同意了。”

“唉,”季所长无奈的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他是真看不懂眼前的小姑娘想的什么。“去吧去吧,从现在起你就是文物修复组的人了。”反正他们这个单位向来是以留住人为最高目标的。只要人品没有问题,留下来想做什么都好商量。

听到丈夫的话,宁玉英不赞同的喊道:“老季!”她跟丈夫说了很多次了,梁悠在考古方面是个人才。

这不仅因为梁悠从考古系毕业,具有一定的专业素养,还因为她身上那些可以帮助她成为优秀考古工作者的特质。就算是不留在敦煌,梁悠在考古方面也能有所建树。

这些天宁玉英对梁悠和向瑾算是倾尽所学的教导,就是希望她们以后不管在哪儿都能在专业领域有所成绩。结果丈夫这边大手一挥,梁悠就要跟着周师傅去修壁画了。

宁玉英不是说修壁画不好,毕竟现在相比于考古工作者来说,能胜任文物修复工作的人更加少有,也更难得。但这未免太过浪费梁悠的才华了,而且有天赋学考古并不等于有天赋修壁画。修壁画这件事要是这么容易,这些年也就不会只有周师傅一个人做了。

“在这儿实习就是要他们多学多看,尊重年轻人的意见嘛。”季所长解释。

“是啊是啊,宁老师,这是我自己想去的。”梁悠也跟着道。

“你们,哎。”宁玉英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不仅是宁玉英,其他人对梁悠的决定也是各有各的想法,大多是觉得她是小孩心性觉得好玩儿,反正到了一个月就会走的,并不会有什么影响。

没错,虽然梁悠昨天的举动在其他职工看来很勇敢,让人刮目相看,可他们对于梁悠实习期满会离开这件事的看法却并没有改变。

勇敢、善良、心怀赤子之心无所畏惧,跟最后不会留在敦煌并不矛盾。

他们在敦煌待了几十年了,开始还会因为一起许下雄心壮志、说要一起留在敦煌的同事选择离开而愤懑。后来却明白了,每个人面对的处境不同,做出的选择自然也不同。

离开敦煌,只是人生众多选择中的一项,并不能作为评定一个人学识、人品的依据。时间长了,也就释然了。对于当初那些没能坚持留下的朋友,偶尔出去参加研讨会时见到了,也会打个招呼,聊两句敦煌现在的状况。

是以梁悠是个好孩子,跟梁悠不会留在敦煌,并不是相对立的两件事情。

梁悠却不知道他们的想法。收拾好了要带给周师傅的饭菜和碗筷,拎起食盒给其他人挥手道别后,脚步轻快的向周山走去。

梁悠自觉在考古方面不像向瑾那样基础扎实、见解独到。敦煌研究所考古组里出色的人才太多,根本不缺她这一个。倒是文物修复组只有周师傅一人,如果有她再加入,那以后的效率直接就翻了一倍,可以说是影响巨大了。

或许也是因为前世的执念太深,总觉得命都丢在了半路上,这辈子不把路走完,怎么想都觉得赔了。因此跟做考古研究比起来,梁悠觉得还是文物修复更适合她。

就是希望周师傅别嫌弃她就好,毕竟前世她就是个还没出学校的半吊子,十足的理论派。现在过去二十多年了,连理论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大四的时候倒是在博物馆实习了几个月,可里面都是珍贵的文物,哪敢让学生们上手。梁悠和其他同学就只是背着手围成一团,看着中间的老师傅工作。

不过现在再重新开始,也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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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分别

梁悠自知在理论和操作上及不上周师傅半分,可她前世学的知识怎么也比如今进步了三四十年,细节都被忘得差不多了,但例如修复工具和常用工艺她还是能说出几个的。

其实梁悠之前就思考过,该怎么把知道的事情不动声色的分享给周师傅。可她一个学考古的,来到敦煌之后才接触了壁画修复,没理由会知道那些,怎么都显得刻意。

思来想去,梁悠最后想到的办法是在实习期结束所有学生都要回学校反馈实习情况,顺便在家里住上几天放个小假。

等到她再回来时,就说因为对壁画有了兴趣,在首都的时候请教了学校老师外国专家之类的,有了不少新思路跟周师傅探讨。

这说法虽然听着也不大能让人相信,可总不会比她一个生手,平白想出一堆好主意更让人怀疑了。

虽然她现在不能跟周师傅聊修复工具、工艺这么专业的问题,可是颜料研制这种问题还是能聊聊的。

这一世梁悠从小学画,抓住机会找了不少书,也跟老师请教过矿物颜料制作和调色之类的问题。

修复壁画,最好使用矿物颜料古法制作,这样才能让颜色、质地看起来和原本的壁画更加贴近。因为修复本身是对文物的保护和复原,并不是让修复人进行二次创作的。

这方面周师傅了解的肯定不少,梁悠正好可以跟他好好学学,万一有能帮上忙给他提供一点新思路,那当然更好。

梁悠计划的挺好,要先跟周师傅熟悉打好关系,然后慢慢进入正题。

可是等到她把饭送过去,告诉了周师傅自己调进文物修复组的消息,周师傅“嗯”了一声后就再没有别的回应。

梁悠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看了一眼埋头吃饭的周师傅,这还是她到了敦煌后第一次遇到冷待。要知道其前辈老师们虽然在工作上要求严格,可在生活中对实习生们十分照顾,生怕人跑了。

可周师傅就不是了,可能是他之前的徒弟跑的是一个没留下,早就“心如止水”,再加上性格本来如此,所以听到梁悠的话也没什么反应。

梁悠同样也没有跟周师傅这样性格人的长辈打交道的经验,只能背着手观赏壁画假装有事情做缓解尴尬。

除了看壁画以外,梁悠也在看了周师傅放在一旁的工具。

修复壁画是个手艺活儿,工具不在有多高科技,而在用着顺手方便。顺手又方便的工具本来就是修复师们在工作中一点点摸索出来的。可现在敦煌整个研究所只有周师傅一位修复师,连能一起探讨的人都没有,也难怪工具还都比较落后。

“开工吧。”

“啊?”梁悠正在想事情,突然听到周师傅的声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哦,好的好的。”也不再想那些有的没的,踏踏实实的给周师傅打起了下手。

周师傅看着待修的那一块壁画,又看看研钵里的朱砂,眉头微皱,似乎不太满意。

“周师傅,我来我来,”看出了周师傅的意思,梁悠可不能放过这个跟让周师傅认同的机会,插话道:“我会调色。我看看……”梁悠凑到壁画前面看了看,摸着下巴思索了片刻。“用‘头朱’就可以吧。”

“你会研制颜料?”进了石窟后出了接饭的时候,这还是周师傅第一次正眼打量梁悠。

“会的会的。”梁悠点头,“我小时候学画画的时候学的。”总算是把学画这个借口拿出来了。

“唔,那你试试吧。”说完周师傅也没再管她,继续去做自己手头的工作。

梁悠卯足了劲儿要得到周师傅的认可,因此做的十分认真。先是回忆了一番调制的方法和要领,确保没有什么遗漏,就小心翼翼的操作起来。

周师傅将手边的一小块儿壁画修复完成后,转头看了一眼做的有模有样的梁悠,便放下手里的工具,在一旁看着梁悠的动作。

梁悠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里的研钵上,根本没发现周师傅正在观察自己,脑子里思考的只有下一步该如何完成,生怕这时候漏了怯,给周师傅留下个坏印象。

“这也是学画的时候学的?”

梁悠听到他的问话手一顿。她现在正点了酒精灯,打算把刚调好的颜料倒进烧杯里加热一下。这样做会让颜料的颜色更加沉稳,是修复文物或者仿古时常用的技巧,为的就是让调制出的颜色与文物更加贴合。

“哈哈,”梁悠干笑着解释:“我看老师仿古画的时候都是这么做的,看到这儿有烧杯、酒精灯,猜测您平时调制颜料的时候可能也用了这个方法。”

“这样啊……”周师傅点点头,也不知道信是不信。

梁悠在心里叹了口气,想要被认可结果用力过度,差点被怀疑。可怜她的画画老师也是一位大家,收了她这个在艺术上没什么造诣的学生不说,还要出来替她背锅,也真是不容易。

后面梁悠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小心做事,总算没再出什么问题。

等到终于出了成品,梁悠端给周师傅审验,一颗心随着他脸上的表情忽上忽下的。还好,周师傅看着她做出来的“头朱”,今天第一次露了一个笑脸。

“不错。”

不过就这么两个字,喜的梁悠眉开眼笑的,手也不酸了腰也不疼了,心里别提多满足了。

周师傅看她小的带着几分小得意,表情也比之前轻松了不少。

“只不过……”

梁悠笑意收敛,听着周师傅指出了她做的不对的地方,受教的点点头。果然实际操作起来的讲究比从书里看到的要更复杂,也更加的细致。

说了几个矿物颜料的研制方法后,周师傅又介绍了壁画的基本工艺。

梁悠心中惊喜,之前她听说周师傅带学徒都要考察好一阵子,都是从打下手递工具开始,没有几个月连点门路都摸不上。万万没想到她这才第一天就能听周师傅讲到专业知识,绝对是份意外之喜。

梁悠觉得肯定是自己天纵奇才还有基础,这才打动了周师傅,却不知道周师傅只是死马当活马医,想着万一她能留下来就好了。

以前让新来的徒弟们打下手,就跟其他靠师徒间口传心授传承下去的手一样,是从磨性子、考研徒弟人品的角度出发的。

而梁悠本来就是研究所的职工,也相处了一阵子,人品当然没有问题。刚才看她研制颜料,不说多专业吧,至少比之前有的分不清蓝绿的学徒好多了。再加上最重要的,现在缺人手实在是缺的不行。就算是招帮工,也要等过了这阵子农忙才有人,可研究所的工作确实等不得的。

周师傅不指望着梁悠马上就能上手工作,至少帮忙的时候能够有眼色些,让他少说几句也是好的。

除尘、粘合、注浆、滚压,一个个梁悠曾经熟悉不已的词汇从周师傅口中说出,唤起了她前世的记忆,还有当年要成为一个优秀壁画修复师的理想。

回到宿舍,梁悠就开始将周师傅讲的认证整理成笔记,边整理边把回忆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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