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臣(10)

他对方镜笑道:“听闻你在朝中做的不错。”

方镜轻笑:“不过尽职而已。”

“方鉴之啊方鉴之,”陶逊凑过来,满嘴酒气,“前朝皇帝昏庸,宠幸于你,当今圣上是难得的明君,却也宠幸于你,这是为何?”

方镜瞧着他,许久才道:“因前朝我为佞臣,本朝我为忠臣。”

“忠臣?”陶逊大笑几声,红着脸道,“除了你自己,几人认你是忠臣?”

方镜缄口不言。

陶逊似醉非醉,抓住方镜的前襟:“你既然要做佞臣,为何不做到底?”

“......你瞧自古以来,那些所谓的忠臣,有几个有好下场?”

“你不适合做忠臣......”他打了个酒嗝,“也做不成忠臣。”

盯着方镜看了许久,陶逊松开了手,抓起酒坛豪饮几口,摇摇晃晃走了:“你该今朝有酒今朝醉,那才适合你。”

十九瞧着陶逊的背影,担忧道:“这陶大人真醉的不轻,可别摔了。”

方镜沉默良久,幽幽开口:“只怕醉的是我。”

陶逊在绵启没留几日,便来向方镜辞行,他要去北疆找图尔果。

方镜道:“你为他放下一切,是否值得?”

陶逊只道:“我爱慕于他,没有值得不值得之说。”

他看向方镜:“此后山高路远,只怕不能再见,大人居于这绮色泥潭之中,还望珍重。”

方镜道:“各自保重。”

陶逊骑马远去,身影消失在天边。

“大人,”二十来报,“岭南那边有了消息。”

方镜收起棋子,道:“马找着了?”

“杨涓将马藏在一处陵墓,在地下组建了一支军队。”

方镜听罢,捏紧了手中的棋子,道:“有多少人?”

二十道:“将近一千,还在壮大。”

方镜看向棋盘,道:“尽快驱散。”

二十拱手:“卑职这就去办。”

方镜又道:“如若不行,便毁了。”

二十应了声“是”,退下了。

十日后,二十来报:“岭南那边出事了。”

他带来两个衣衫破乱,浑身血迹的手下,这两人蓬头垢面,嘴唇皆已干裂的不成样子。

方镜命令:“给他们水。”

两人牛饮几大杯,左侧之人方气喘吁吁道:“大人,五日前,我等依大人所言,守在陵墓,已布好了□□,正欲点燃,突然有数万只箭羽从墓顶射出,墓中士兵全军覆没,二十个兄弟中,只有我俩逃出,于是快马加鞭赶来回报大人。”

方镜面色凝重,道:“可看清是何人?”

右侧之人道:“并未看到墓顶有人,想是早已布好了机关。”

方镜沉思片刻,问二十道:“杨涓近日有何动作?”

二十道:“杨涓一直在府中,并未外出。”

方镜道:“你带他们下去,好生安置。”

二十回来后,方镜交给他一个药瓶,道:“去趟杨府,给杨涓服了。”

半个时辰后,二十来报:“杨涓已经睡下。”

方镜点头,又道:“带十九离开,走远些。”他这才坐了下来。

二十沉默许久,方道:“卑职不愿意。”

方镜瞧了眼他,道:“你已尽职,不必再留,本官以后不会用你。”

“大人,”二十唤了一声,“如何才能久伴于大人?卑职不懂,请大人教我。”

“你若是不懂,这两年便是白跟了我,”方镜起身,入了内室,“明日早朝之后,不要叫我再看见你二人。”

二十瞧着方镜走开,在正堂立了很久。

第二日方镜回来后,十九与二十都不见了。

偌大的统制府越发清冷,方镜身着官袍坐在亭中,只是日日瞧着棋子发怔。

五日之后,岭南陵墓一事终于传到了皇帝耳中,朝野为之震动。

方镜立在百官之中,听着他们愤然批驳,不发一言。

“方统制。”皇帝叫了他。

“臣在。”方镜出列。

“朕命你彻查此事,若需人手,监事部随你调遣。”

“谢皇上隆恩,”方镜道,“只是此事,不必查了。”

皇帝道:“这是为何?”

方镜脱下官帽,跪下叩首:“回皇上,臣便是岭南陵墓一事的主谋,臣罪该万死。”

此言一出,朝堂沸腾,朝臣皆批“大逆不道”“狼子野心”尔尔。

待声音止了,皇帝方道:“你去岭南仅两月有余,又忙于治水,如何在短时间内组建一支地下军队?”他道,“战马和兵器又从何处而来?”

“回皇上,”方镜道,“臣筹谋已久。”

“两年前,臣借北疆巡视之便运回一批战马,将其养在西郊,又借机运往南部。去年平定番南之乱,臣在返途时凿沉押送兵械船只,兵器便是因此而来。后臣又借岭南治水之便,耸动流民组成军队,将其藏在陵墓之下。”

“大胆!”皇帝勃然大怒,“你是想造反吗!”

方镜叩首:“臣有负圣恩,罪该万死。”

“刘大人!”皇帝道,“朕命你前去彻查,凡与此事有牵连的,全部关押起来!”

刘墉:“臣遵旨。”

“忠义王!”他又命令,“即刻查抄统制府,男子流放,女子卖身为奴!”

忠义王:“臣遵旨。”

皇帝看向方镜:“你可有话要说?”

方镜道:“臣无话可说。”

退朝后,皇帝却将方镜留了下来。

他扫下案上的奏折,怒道:“你是要欺君!”

方镜道:“臣不敢。”

皇帝冷笑:“你现在都要造反了,还有何事不敢?”

方镜道:“臣知罪。”

“方鉴之,”皇帝平静下来,道,“你可还记得,给朕的许诺?”

方镜道:“皇上贤德圣明,不需要臣,也可海晏河清。”

他又道:“皇上正可借此机会,整顿朝纲。”

皇帝沉默片刻,道:“为一愚忠之人,是否值得?”

方镜道:“望皇上成全,不累及他人。”

皇帝瞧了他半晌,咬牙道:“好,那朕便赐你一杯毒酒。”

方镜叩首:“臣谢主隆恩。”

待方镜回去,统制府里里外外已被重兵把守,方镜坐到床上,静候着。

午时,宫里来了人,蓝公公将托盘放到桌上,道:“方大人,是时候上路了。”

方镜轻笑:“有劳公公。”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夜晚,宫中,皇帝手执奏折,道:“方鉴之的事,办得如何?”

蓝公公道:“回皇上,已办妥了。”

皇帝道:“他有何遗言?”

蓝公公奉上一张纸,皇帝接了,上面却只写了五个字:

“人间寂寥梦”。

蓬元三年四月,岭南陵墓一案审结,波及者甚重。

皇帝借此案将数百名官员贬斥出朝廷,这些官员,或是贪赃枉法、收受贿赂之臣,或是居功自傲、目中无主之臣,还有一批前朝旧臣。

名盛一时的水清真人也受了牵连,杨府被划地为观,杨涓二十年不得外出。

蓬元三年五月,北疆持续了一年的战事告捷,谷夷战败求和,皇帝龙颜大悦,大赦天下,改年号为景初。

自此之后,奚朝太平百年,此为后话。

景初二十四年冬,西山村舍迎来一位客人,那人衣衫破烂,头发蓬乱披散,只露下巴,看不清相貌。

方镜正弯腰拨弄木屑,察觉到身后有人,他转身,看了许久,道:“怎又成了这幅猴子模样?”

二十跪下,唤了声:“大人。”

方镜扶他起来:“我已不是大人。”

久居深山不知岁月,再见故人时,才惊觉暮年已至。

方镜给他沏茶,倒了一半,又转身道:“十九......”

二十道:“十九出家了。”

方镜有些恍惚,半晌,方道:“出家好,出家好。”

“当年我以为大人身死,便守在杨府,待杨涓醒来后,与他说了大人的事。”二十跪下,“卑职不敬,恳请大人责罚。”

猛然听见这个名字,方镜有些懵怔,待反应过来,心已有些发颤。

他拉二十起来,道,“杨涓,他如何?”

二十道:“杨涓被圈禁府中二十年,四年前方解禁,其女被忠义王抱养,后嫁入静王府,不久因难产而死。”

方镜听罢,未有言语。

半月后,他去了绵启,街道仍与旧时一样,只是街上的容颜全部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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