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erley被他这诡异的自问自答吓得后退一小步,现在,她应该明白了邓罗轶为什么逃婚。她与对面的一名保镖对视,年轻漂亮的脸蛋上布满惊讶,保镖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病房内仿佛被按下了停止键。
邓罗轶再次从交际圈消失,今回没有游玩散心的借口,他被秘密关进了精神病院。
单人病房,钢化玻璃,墙壁覆盖柔软材料。最初,他把每日的药藏在床垫底下,这种行为被发现了,于是,护士盯着他吃完药才会离开,他吞下药片再抠嗓子眼吐出来,如此循环往复。
大多数精神病药物会使人睡眠增多、食欲不振、口干舌燥,医护人员通过他的表现就能判断他有没有按时服药。邓罗轶整日趴在窗玻璃上往外面看,吃得确实少,但饮水量也没有增加。不是药物造成他食欲不振,而是抑郁。
Diana每天雷打不动地来看望他,对着木偶似的他说话,劝他吃药。不吃药,他的情况就不会好转。
他们把药磨成粉,偷偷加进他的食物和水中。给他吃的药具有镇静作用,邓罗轶昏昏沉沉地度过了几天,意识到自己身体的异样。
女护士端来食物,他往后退,不吃。他连水也不敢多喝。
没有更好的办法,他太顽固了,医生推荐给他使用无抽搐电休克疗法。
两名男护士抓住他的胳膊压着他的肩膀,邓罗轶瞅准机会踹了一名护士的膝盖,将其踹倒,解放出来的一只手握住另一名护士。他会咬人,那名男护士痛呼着放开他。他趁乱跑下床,被更多人拖回来绑在病床上。
“妈妈!不要给我做电疗……求你……妈妈!妈妈!”他苦苦哀求Diana,眼泪流了出来,他像祭坛上的牲畜。
“Roy,电疗不会对你产生严重伤害,打麻药,不疼,就像睡觉,睡一觉就好了,你乖一点。”Diana回忆起他幼年的事情,心生不忍,抚摸他因挣扎而杂乱的头发,俯身在他额头印下一吻。
她是他的监护人,若她同意,院方可以将任何治疗手段用在他身上。
“妈妈!妈妈!”
乳白色麻药注射进邓罗轶体内,他的呼喊低落下去,眼皮闭合,不甘地睁开一条缝,彻底闭合,攥紧的拳头松开了。
“你带着他去哪儿了?你先别哭!告诉妈妈,你带着他去哪儿了?!”她抓着他的肩膀,急躁焦虑中不知自己手上的力气有多大。
他疼,浑身都疼。
她找遍街头巷尾的每一个角落,问熟悉的和不熟悉的人。
「有没有看见一个孩子?长这个样子。」她让他们看他,他呆呆地让他们看。
潮湿的夏季落下一场急雨,太阳躲在云层后面,梧桐树的叶子哗哗响。他的头发淋透了雨水,鞋里也是水,她把他寄存在一家小卖部里,向老板借了一把伞。
鲜红的伞面在重重叠叠的雨声中展开,她涉水而行,撑红伞的背影逐渐溶化。
小卖部老板拿来一个小板凳,让他坐在上面。他坐在门口,仰头看雨水滑落屋檐。
他渴,想喝水。
“水。”他说。
电疗前大约八小时内不允许喝水,他这时候肯定会渴。
床边的人端起水杯,扶起他的肩膀,慢慢喂给他水。
邓罗轶全身上下没有一处肌肉不酸痛,他自己暂时无法活动,必须有人帮助他。
“你感觉怎样?”Diana把水杯交给护士。
他勉强挤出个笑脸,说:“有点难受。”
他觉得饿,想吃些东西,不许别人喂他。他自己握着勺子,哆哆嗦嗦地舀了一点土豆泥塞进嘴里。
过了一会儿,他抬头问:“我为什么在医院?出车祸了?”
“你的病,严重了。”Diana说。
邓罗轶沉默,将刚吃了几口的土豆泥放到一旁,“Myron·Jiang的研究进展到哪一阶段了?”
“他离职了?”
“离职了!”
电疗影响了他的记忆,他就像从三年多以前一下子穿越到现在。不过失忆是电疗的常见副作用,随着时间流逝,记忆能够渐渐恢复。
麻醉师第二次给他注射药物,电流进入他的身体,刺激他的大脑皮层。
头发湿乎乎地黏在脸上,一双手从背后拿毛巾擦他的头发,慢而轻柔。
窗外是夏天,可以看到金色的阳光淌在草地上,白纱窗帘在风中悠然拂动。
「洛,我们今天下午要做的是种花,不是玩水,不许你再碰那根水管。」
他回头,眼前出现的人眉眼宁静温柔。
他擦干了他的头发,拉着他回到花园,视野远处有一片湖,木制平台和瘦长茂密的菖蒲。水管蜿蜒盘旋,脚下的草地吸水变软,一把铁锨靠着墙,铁锨旁是一堆棕色土壤,走近些才看到刚刨出来的土坑。
胭脂色的太阳花将被移栽到花园中。
一朵花不幸从茎上脱落,他捡起这朵小巧的红花,递给他,「南美洲的智利有个传统,他们会口衔红花,向所爱之人表白。」
「你从来没有跟我表白过。」他要收集他所有爱情的表露。
「这朵花太小了,怎么衔得住?」
第三次电疗,回到病房时他还没有醒,但是哭了,哭得很伤心,后来有第四次、第五次……
晚餐后,他跟护士交谈几句,话题诸如新闻、隔壁的病人之类。他笑着说话,忽然不说了,走到窗前贴着玻璃往外看。
“他今天没有来。”
护士问:“你说的是谁?”
“我不知道。”他努力回想,表情痛苦,“……我不知道。”
他又开始哭泣,尾端下垂的眼睛楚楚可怜。
“吃药吧,吃完药你就能想起来了。”她拉上窗帘,把他带回病床上,给他水和药。
“你刚才说到哪儿了?”他喝水咽下药片。
“我说有个新来的病人,一到半夜就开始大声读诗。”
“把他的书拿走不行吗?”
“他能背得下来,都在他脑子里呢。”
邓罗轶停顿,“你今天说的话。是不是昨天说过了?我记得你说他读的是德语诗。”
护士眨眨眼,笑道:“你想起来了呀。”
作者有话说:
我虐完了,开始爽。
这一章里的邓罗轶其实是“罗轩”,邓罗轶不会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第23章 重逢
依照安里公司两年前公布的计划,公司最晚将于今年年底研发出世界上算力最强的AI训练集群,但因首席技术官的离职,这一期限难免向后推迟。
年底,安里新任CEO上台。
第二年夏季,国际人工智能大会在海城召开。多家互联网领域的独角兽公司派出高层领导参与此次大会,另外,会方郑重邀请了几位人工智能领域的学术大咖,在会上讨论人工智能技术前沿发展和行业发展。
凌晨下过大雨,地上残留有水迹,空气闷热中透着潮湿。司机伸出戴白手套的手护在他头顶,他弯腰坐进车内。副驾驶位上的Eve转身递给他一份文件,是今天在会上要用的发言稿。
他摇了一下头,意思是不需要。
Eve犹豫片刻,将发言稿收回。自从经受过电休克疗法,邓罗轶的记忆力就变得很差,经常忘事,最近几年发生的事他都记不清了。Eve担忧他不拿稿子,可能会在与会嘉宾和媒体面前忘词。
陆续有嘉宾到达会场,一列车队停在会场前,保镖先下车,分散在各个位置。何盛拉开正对着会场入口的黑色轿车的后车门,恭敬地低下头。
大会工作人员快步走下石阶,略微弯着腰,平抬手臂在前引路。会场外不论是正在调试设备的媒体人,即将进入会场的嘉宾,还是路人,都停止手头的事,向台阶这边观望。
分散的脚步声逐渐汇聚,一双双锃亮的皮鞋反射太阳的光辉,安里公司一行人缓慢地步上台阶。对国内公众来说熟悉的面孔,安里中华区总裁孟常平也在这群人之中,他气质儒雅随和,低调地落后几步,走在第三排。往前是Eve和Edmund两位助理,举止打扮精英范十足,再往前,也就是为首之人,是安里年轻的全球总裁。
他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往前走,五官天生的精致,面容沉静,身上铅灰色西装是轻薄透气的亚麻材质,容易出现褶皱,显得不比其他人穿的西装商务正式,然而竟不会让人觉得突兀。这衣服的皱感,衬托他线条向下的眼睛,使他的一举一动在无形中散发着游刃有余的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