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的眼眸中像是倒映了漫天星辰般璀璨,“可是只有为了别人奋不顾身的你,才是最真实的你。”
“一直以来,你对孤说话的态度也好语气也好,都拿捏着分寸。孤有时候在想,你的每一句话,每一分表情,是不是都是演出来的?”孙权怕她不理解,又举例道,“就像是那日的皮影戏,你就像被谁操纵着的皮影一样。”
乔陌略微感到诧异,旋即又笑了笑——发自内心的:“属下只是不想再去剿匪了。”
孙权闻言也是一笑,想起几年前他们的争执。
“放心,再不会让你去了。”孙权爽朗道:“满身都是血,怪吓人的。”
乔陌回嘴道:“主公何时见过,别乱说,没得辱没属下的名声。”孙权毫不留情地戳穿她:“从山上退下来的时候,不就是浑身是血吗?还是贺齐救的你。”
听他言及此事,乔陌便又想起当日在密林里面,被火包围的绝望。看她表情一下子变得不对,孙权担忧道:“你怎么了?”
乔陌的声音就像是远方传来般空灵,“那日在山上,中了蝮蛇的毒,没有力气站起来,身后就是一团团的火。我几乎以为自己要死在那里。”她抬眸看向孙权,“可是我想我不能死,我还没问主公,还有没有在生我气。”
她举起自己的双手,继续说道:“为了自己清醒过来,我握着主公之前赐的匕首,只有痛感,才能让人清醒。”孙权看着那双手,布满老茧,是常年练武所致。掌心上的伤口便是之前的匕首伤,仍旧可见。
孙权喉结上下滚动一下,看得出来他还是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没有生气,只有后悔,自你离开吴县后,每一日我都在后悔。”
乔陌释怀地一笑,抹去脸上的泪水,“不说这些事,怪难受的。”她走到梅花树旁边,看着孙权,“喝酒吗?”
孙权快步走过去,“喝!”
乔陌和孙权从梅花树下挖出两坛酒,一起对饮。
“这酒是好久之前和蝶言一起埋的,她过世之后我都忘了这回事了。”乔陌的口吻,就像是在诉说今日她吃了什么一样平淡。毕竟已经过了三年,饶是守孝,也到了时间了。
两人喝得酩酊大醉,指着对方,说话也没有了主公属下的顾忌。
“你是不是傻!”孙权拿手指戳她脑门,“你当着人面和徐……徐瑶争执,我……我怎么帮你。”
乔陌也不顾什么尊卑上下,也是一掌打在孙权背上,“要……要你帮啊!明明就是她……”她说着,竖起一根手指摇来晃去,“不对!骗人!”
孙权大着舌头道:“我——”孙权指指自己,“得一起承担……错误……”要是清醒的话,孙权肯定说得比现在好。他想说,夫妇一体,荣辱与共。徐瑶的错处同时也是要他承担的,他若是斥责了当日徐瑶的所作所为,也是在打自己的脸。
乔陌此刻没有精力想太多,方才梓晞来看她的时候就已经喝了一小壶酒,饶是她酒力好,此刻将陈酿饮尽,也不得不醉。
“切——”乔陌哼哼唧唧地,不理会他。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乔陌头痛欲裂,她费力地用一只手支起身子,把被压住的右手抽出,看也不看。
孙权压着她的手睡得正好,突然来这一下将他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整个人也由于重心不稳而跌落在一旁。
乔陌这才意识到,旁边还有一个人。而这个人,是主公。
她被孙权倒落的叫声刺激得清醒了一点,连忙扶起孙权,怯怯地叫道:“主公……”
孙权揉着被撞倒的地方,“你下手太重了!”
乔陌即刻矢口否认:“没有!”
两人不约而同地揉揉自己太阳穴,真是昏了头了,喝那么多酒。乔陌踉踉跄跄地站起身,看着院落一角,不由得感叹,“这玉兰长得真好。”
孙权毫不留情地拆穿她:“都是些叶子,哪有花啊。”
乔陌一副“你知之甚少”的表情看着他,“玉兰总是先叶开放的,主公等着看吧,没几天就会有花的。”
确如乔陌所言,玉兰在清明时分就绽放出第一朵花。接下来的日子,是源源不断的第二朵、第三朵……最后,是满树的繁花。
乔陌抚摸着树干,抬头看着一树繁花,光从花间缝隙泄下来,照在她的脸上。她微微眯起眼睛,抬起一只手遮住有些刺眼的光芒。
孙权信步走到门口,看见光晕中的乔陌,满树玉兰在她的陪衬下,也显得不过如此。
他走近些,闻见了玉兰的馥郁香气。乔陌见他来了,随意道:“这花,等它谢了,拿来做香包倒是不错。”
孙权笑道,“这才开,你就想着凋零的时候了。”
乔陌莞尔:“主公有所不知,玉兰的花期很短,只有十余天,”她从花影里走出来,“但如果做成香包的话,香味就会长久。”
所以没过多久,孙权就在书房闻到了与玉兰一样的熏香。沁依说,是乔陌换的,说是主公喜欢。
孙权心中暗道,确实喜欢啊。
之后的每年,在玉兰花开放的时候,孙权就会尝到和玉兰有关的食物,也会闻到萦绕在周身的香气。他其实是有点哭笑不得的,但奈何自己又说过喜欢,自然就会投其所好。
不过玉兰有祛风散寒通窍的功能,他闻着,倒也感觉自己神清气爽。
玉兰花茶和玉兰花蒸糕是步练师做的,玉兰香是乔陌制的。乔陌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叫不故颜色改。
既然要长久,定然要不改。
江东这几年只是派周瑜、程普等人剿匪,军事上并无多大的建树。在他们班师回吴时,就又想着讨伐黄祖。
周瑜劝阻道:“这剿匪也是不容易,还是容将士们歇息休整吧。不然,便是师劳力竭,远主备之的局面了。”
孙权无可无不克地点头,只是说道:“寻准时机,出兵。”
步练师还是住在不疑居隔壁的院落,刚开始碍于乔陌的脾气没敢来找她。后来她也就无所畏惧了,厚着脸皮缠着乔陌,两人自然也就和好了。
“咱们从前在皖城见过,你说巧不巧?”步练师自来熟地寻个位置坐下,端起手边的茶杯啜一口。
乔陌坐在她对面,“那你怎么从来没说过?”
步练师噘嘴,“你也没把我认出来啊。”
乔陌想起那时孙权还曾夸奖过步练师的美貌,她还戏说要打听清楚让孙权接进府中。不曾想今时今日,全然实现了。
“……当时我就在想,主公可真好看。后来我也是通过眼睛认出来的。”步练师颇有些不好意思。
乔陌被关进在水一方的下午,孙权走进她所在的流云轩,阳光不偏不倚,正好照在他脸上。那双碧色的眼眸在步练师看来就像是阳光下照射的七色琉璃一般绚丽。也正因此,她认出了孙权,是曾在皖城有过一面之缘的碧瞳公子。
她登时便高兴得说不出话来,脱口而出就是那句“原来是你”。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孙权对此也很满意,虽然步练师归根结底是徐瑶纳的,但终究是他选择的。或者说,他们选择了彼此。
像是从一开始,就定下了缘分。
乔陌正和步练师说着话,赵天肃的身影蓦然出现在外面庭院中。碍着步练师在此,赵天肃不敢进内,只是站在院内喊道:“乔陌!”
乔陌起身出去,步练师就像是跟屁虫一样跟在她后面。
“你先回去吧。”就算是关系好,该避讳的还是要避讳,步练师识趣的离开。等她的身影彻底离开了,乔陌才开口询问,“怎么了?”
赵天肃神色复杂,像是有些难以启齿:“甘宁来了。”
乔陌瞬间明白过来:“来投奔主公了?”不待赵天肃开口,她叹口气,“终究还是来了。”
赵天肃好奇道:“你早知道他要来?”
乔陌点点头,“上一次,我与他在沙羡城下对决,他便说了要来江东。只不过——”她为难地笑了笑,“被我堵了回去。”
“今日吕蒙都尉在江上遇见了他,两人相谈甚欢,于是便亲自带他来见主公。”赵天肃神色颇为担忧,“也不知道凌统那里怎么办。”
乔陌脸上的表情变换不定,甘宁是一员猛将,之前黄祖也算是多亏了他才没有城池尽失。但另一方面,凌统与他有的,是杀父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