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陌看着他,不发一语,她知道他只是需要陪伴,只是想倾诉。
他说,她听。
“迎徐氏入府那一晚,我真想见你,真想找你喝酒。”孙权看着她,“你不知道我多羡慕你。”
不用结亲,不用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委曲求全。
那些幕僚,打着为江东计的名义,将自己束缚着,捆绑着。就像孙策,饶是他自诩风流幽默,还是终日里受着掣肘和制约。
“主公当自重,擅自出行恐遭贼人惦记,于主公不利,更是对江东不利。”
“主公此番又外出游猎,这可是极其凶险呐!居然还是孤身一人,主公以万万不可如此啊!”
“仲谋你纳袁氏女,也是极好的。孙家曾经是袁术旧部,如今也算是善待他的族人,世人再挑不出错处来了。”
“谢家是会稽大家,此番联姻,有助于我让我孙家在江东站稳脚跟啊。仲谋,你该懂事了。”
孙权有时候听着孙策对着诉说那些幕僚对他说的话,给他的劝谏,都想问他,主公不也厌恶着那些规矩制约,讨厌掣肘吗。为何要原封不动地全部给我?明明自己都知道那是种怎样的无奈,却还要硬生生拉着我一起承受。
他还想问孙策,主公为何还是成为了自己都厌恶的模样呢?
只是每次这些言语都只是在嘴边打了个晃,便又继续尘封。
终究是兄长,无可奈何的血缘使然。
“因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公子,有舍才有得。”乔陌轻轻说道,伸手去握住孙权颤抖的手。孙权闻言才惊觉,一直以来埋葬在心底的想法,不知不觉地就娓娓道来。乔陌武艺高强,又忠心耿耿,谈吐不俗,故而每每同她在一起,哪怕是翻屋顶喝酒,都有种莫名的心安。
“刚刚算是在说哥哥的坏话吗?”孙权长舒一口气,心里好受多了。
“也许吧。”乔陌爽朗地答道,语气极为俏皮。
“对了,今日你我只是看了结局,那这故事的前面都讲了些什么?”戏已唱完,台下的人渐渐散去,小厮们忙着打扫。
“已经知道结局了,前面还重要吗?”乔陌答得懒洋洋的。
“故事总是要听完的,结果固然重要,但有因才有果。”孙权说得上瘾,想趁机摆弄一下自己的学识,“知道了因,就会知道结出什么果,也可以——”
不待孙权说完,乔陌飞快打断他,“你再说我就不告诉你了。”
孙权果然乖乖闭嘴。
“焦仲卿娶了刘兰芝后,母亲一直对这个儿媳不满意。总是三天两头地去敲打,还会嫌弃她不够贤淑,家中杂事也不能够处理得当。但其实兰芝是个很好的姑娘,长此以往,兰芝便向自己的夫君哭诉。焦母知道后就更生气了,直接让儿子休妻。焦仲卿也是软弱,只好送回妻子。”乔陌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喝了口茶缓缓。
孙权听得饶有兴味。
“后来媒人接连上门求亲,兰芝抵挡不住,就随着自家兄长把自己嫁掉了。那焦仲卿得知后,先是好一阵伤心,后来又去找刘兰芝,好一通冷嘲热讽。说她不守承诺,自己还是听从母亲的安排另娶良妻——左不过就是这些言语。但是当兰芝开口诉说她的不得已的时候,焦仲卿又能怎么办。还不如不来闹,也许兰芝就会有好的结局了。”
“最后他们殉情了。”孙权接过话头。
“嗯,对。”乔陌点点头,愤愤地开口之责焦仲卿,“你说,焦仲卿他从头到尾都像是多余的一样。不愿违逆母亲保护自己的妻子,明明舍不得又不敢反抗。兰芝也是,这般软弱的人,怎么会喜欢呢?”
“也许焦仲卿也有不得已呢。”孙权开口帮焦仲卿辩解,“我们如今也不会知道在他们家里,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反正,我看不起他。”乔陌鄙夷道,“如果嫁给一个不能护着自己的夫君,那何必嫁呢。不过还好,我没有这样的烦恼。”
孙权闻言,恶趣味地开口捉弄她,“要不替你指婚吧,乔陌,你说赵天肃怎么样?或者那些幕僚,你看如何?”
乔陌只是狠狠地剜他一眼,“届时我就在公子的饮食里下毒,公子何时取消我就何时给解药。”
孙权毫不示弱,“吴县又不是没有大夫,难不成我还怕你?”
“可是他们总得进得了公子的房间啊!”乔陌一脸坏笑,反正能打过她的人不多。
“好了好了,不指婚。”孙权起身,预备回府,“回去吧。”
“是。”
回去的路上,两人无言。
乔陌看着回府的路越来越短,越来越近,便放慢速度,落在孙权身后。
任凭在外如何嬉笑打闹,进了府内,最不能忘的就是上尊下卑的规矩。她一直恪守着这些规矩,努力让自己拎得清。
以前孙策把她当做小妹妹,对她很好;如今孙权也是和风霁月,待她如知己。
但她不能忘,无论何时,他们都是主公和下属的关系。
孙权脚步一顿,转过身问她:“今天那戏,叫什么名字?”
“孔雀东南飞。”乔陌答得不卑不亢。
孙权随意地点点头,轻轻唤她的名,“阿陌,我绝不会让你做了刘兰芝。”乔陌闻言,不知如何回答。
孙权也不需要她回答些什么,兀自走了。
立春佳节
春节到来,一应政事都暂时搁置了下来。
吴老夫人的屋内,是异常的热闹。孙栩孙匡都带着各自的家眷来了,周瑜也接受了邀请带着小乔一同赴宴。
大乔在去年冬天诞下了一个粉妆玉砌的小女孩。是以主公府门口的右侧挂上了布条,庭院内也种上了几株香樟树。
这也算是自孙策去后,对于孙家来说最大的喜事了。
“这孩子起名字了吗?”吴老夫人此刻正逗着孩子。
“还没,妾身想着,还是由母亲来取吧。”
“这哪成,你是这孩子的亲生母亲。”吴老夫人连忙拒绝,目光瞟到孙权,开口说道:“权儿,你来给你的侄女取个名字。”
孙权也不推脱,张口就来,“清婉,我倒觉得不错。”
大乔低声念了一下,“可是《诗》里面的句子?”
孙权笑道:“《郑风·野有蔓草》里的‘有美一人,清扬婉兮。’正是如此。希望侄女以后能如诗所写。”
吴老夫人看着谢淑慎打趣道:“权儿连名字都想好了,可见是私下里就想过不少次吧。”大家闻言只是一笑,大乔更是看向自家妹妹,她们一同成亲,可现下周家也并无喜讯传来。小乔不理会他,靠着自家夫君。
谢淑慎报以歉意的笑容,入府时间她算是最久的,一直无有所出。不光是吴老夫人会时时督促,家族里也是对此颇为微词。
孙权替她解围道:“江东尚且不稳,路漫漫其修远兮,母亲何必着急呢。”吴老夫人乐呵呵地说:“好了,今儿不说这些。难得大家聚在一起,好好吃喝玩乐,这一年到头的,也都累了。”
周妈妈适时地端上汤食,吴老夫人见状便解释道:“这个叫月牙馄饨,吃完了耳朵就不会生冻疮了。现下天气寒凉,吃了便都能暖暖和和的。”
周妈妈让婢女们也为各位主儿端上一碗,热气腾腾,闻之有香。周妈妈解释说:“这汤料里加了迷迭香,迷迭香有镇静安神之效,有益于抑制风寒。月牙馄饨里面的馅也是别有特色,各位主不妨一试。”
孙权端起来尝了一口,口感鲜香,同时吃起来有点辛辣之感,刺激着舌尖。登时通体舒畅,又喝下一口汤,浑身热腾腾的,有如处在艳阳之下。一旁的孙尚香吃得好不愉快,大声问道:“母亲,这是什么馅的啊?”
周妈妈对着孙尚香答道:“里面包了一些鲜虾碎肉,还有少许姜蒜。故而吃起来又鲜香辛辣之感。”
孙翊打趣道:“尚香,你好歹也是大家闺秀,何不注意礼仪举止?”孙尚香毫不认输,“母亲都说了今天随意吃喝玩乐,三哥你不听母亲的话,让二哥打你!”被提到的孙权悠哉地吃完才开口:“尚香你这动不动就打人的性子可不好,回头被人打了别朝我们哭诉。”
孙尚香嘴硬:“哼!前些天我遇到了两个同我差不多大的小女孩,我还不是就把她们给打输了,二哥,我厉不厉害?”孙权闻言,倒是颇有些心疼那个被打的孩子,他拉下脸:“你为什么打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