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真实地存在着吗?在我睁开眼睛之前,我小心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又感受了一下身下趴着的平面——手指并没有穿过坚硬的、冷冰冰的地板,我还有温度!我被笼罩在一片明亮的薄雾里,但它们和傍晚常见到的云雾一般的蒸气不同,我觉得并不是四周的一切被它们所遮盖,而是这些薄雾还没有形成周围的事物。
“哈利?”我试探地对着薄雾的深处喊了一声,发现自己的声音不再沙哑疲惫,听起来简直就像是在格兰芬多塔楼上美美地睡了一觉那样精神,“纳威?”
除了一开始那种魔药沸腾的声音以外,并没有其他声音回应我,我的说话声在白色的蒸气间徘徊回荡,让我搞不清楚这里是狭窄还是宽敞。我穿着胸前绣着格兰芬多院徽的长袍,当我低下头看到它的时候,周围的景物似乎在一瞬间幻化出了更明确的形状——坩埚架、药橱、整排整排的玻璃瓶——是爸爸的地下教室,但光线却比平时明亮得多,就像是有人把它整个挖了出来摆到了草药课的大棚附近。
只有一只坩埚里正在熬煮东西,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长袍口袋,但魔杖并不在那里。它依然在沸腾,我走得更近了些,想看清楚里面正在熬制什么,却疑惑地发现坩埚里和底部一样跳动着一团火焰,但在颜色质地上又有些许的差别,坩埚里的那一团物质并不像底部燃烧的火焰那样热烈明艳、看起来随时都会向周围迸溅出滚烫的火星——它更像是烛火,漂浮在坩埚里宁静而温柔地散发着光芒。我皱起了眉头,好奇心暂时压过了其他疑问让我弯腰离它更近了些,我伸出手扇动了一下坩埚附近的空气,但那团烛火并没有因此摇动,我也没有闻到任何味道——它看起来只是在单纯地凭空燃烧。
“我想,这并不是一种魔药。”
我猛地转过身,阿不思·邓布利多正推开教室的门朝我走来,他穿着一件飘逸的、缀着金色碎星的长袍,依然白发苍苍,但比我记忆里的任何时候都看起来要年轻,大概是他腰板挺直脚步轻快的缘故。
“我亲爱的孩子!”他用一种热情又充满感慨的语调同我打招呼,伸出手来抚摸了几下我的头顶(我注意到他的两只手都是白白的、完好无损),然后他在我的对面坐了下来,双手的指尖对搭在一起,湛蓝色的眼睛透过半月形镜片犀利地看向我——但我并没有从前那种灵魂被扫视的感觉,可能是因为我的脑袋里现在空荡荡的。
我觉得让一个长辈这样仰视我显得很不合适,但我身边并没有椅子——刚刚这么想,一团雾气就漂浮过来变成了魔药课教室里最常用的木凳,这让我更加疑惑了,但我还是坐了下来。
“您已经死了。”我脱口而出的瞬间觉得这句话听起来也很没有礼貌。
“是啊。”邓布利多看起来并没有生气,相反,从他出现开始我就能感觉到从老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快乐和欣慰。
“那么……我也和您一样死了?这里就是……另一边?”我挠了挠自己的脑袋,觉得这又像是一次课堂问答。
“噢,”老人这下看上去是在切切实实地微笑了,“这是个好问题,可以从很多方面来解答,不过总的来说,我认为没有。”
“没有?”我努力让自己的反应没有显得太愚蠢,“我们都没死?伏地魔向我们发射的不是死咒吗?”
“虽然我没有亲眼所见,但我认为他不会在那个时候犹豫。”邓布利多高高兴兴地回答。“没错,你们都还活着。”
“但是我们应该死了。”我觉得自己彻底糊涂了,甚至弯下腰去桌子底下查看两个男孩是否还趴在下面,“我们一起去找到伏地魔让他杀死我们!您的画像告诉我纳威是最后一个魂器,所以我们没有抵抗,打算就这样让他了结我们!”
“是的,我的孩子。”邓布利多点点头,他开始旋弄起自己的两个大拇指,“正是因为如此,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不太明白。”我讷讷地说,“我们都中了死咒,我却一个人出现在这种奇怪的地方。”
“那就再好好想想。”老人耐心地鼓励我,就像在引导我思考一个魔药的改良猜想是否合理,“中了死咒却没有死,这种现象不是第一次了,对吗?”
“纳威?”我不假思索地回答,但一时间想不到更多的东西。窗外——不对,地下教室没有窗户,阳光是从石砖的缝隙照耀进来的,把邓布利多的胡子和头发照出了一种金灿灿的质地,但却没有夺走那团烛火的光辉,它看起来比刚刚更加耀眼明亮了。
“纳威是伏地魔的魂器,伏地魔复活时取了他和哈利的血,所以伏地魔和他们两个在共享生命?”我胡乱猜测道,“但他没有取我的血!难道是因为那个同生共死的预言——预言真的可以这样保护人吗?”
“我想,预言仅仅是一种特殊的启示或者参照,它并没有塑造现实的能力。”邓布利多淡淡地说,“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宣称自己有预言能力的巫师,但他们做出的预言中很多都从未应验,即使是我们的特里劳妮教授——无意冒犯我自己找来的、与我一起忠实工作多年的好同事,但我想在你们眼里她的绝大多数说辞都是——”。
“——胡说八道。”我忍不住接话。
邓布利多笑起来,他继续说道:“不过关于纳威的部分你并没有猜错,斯内普小姐,当年保护纳威的魔法其实是一种血咒,他的血亲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强大的保护魔法,这种魔法一直存续在纳威的血液里,当然也会存续于复活后的伏地魔身上——他们两个是宿命的敌人,但二者之间的关系又令人惊叹地紧密,或者说这种紧密本来就是宿命的一种体现。”
“那我和哈利呢?”我看了看自己手掌心,“我们并没有那样的护符,不是吗?”
“真的没有吗?“邓布利多耐心地提示,”当你们自愿走向终结的时候在想什么?“
“伏地魔说这样他会放过大礼堂里的其他人。”我觉得答案已经慢慢清晰起来了,但还找不到确切的词句去描述它,“我们需要罗恩和赫敏活着,这样他们能告诉其他人怎么打败伏地魔,这样即使我们死去了反抗依然不会停止。”
“所以,我们自愿牺牲以保护其他人……这种愿望同时也保护了我们?”我接连打了好几个手势辅助自己思考,但还是觉得没有说对,“死咒杀死了纳威身上的灵魂碎片,这被视为了一种牺牲……于是保护的魔法生效了?纳威保护了我和哈利?还是说我们互相保护了彼此?”
“可以再详细说说吗?”我试探地询问微笑着的邓布利多,“给个答案……之类的。”
“我的孩子,等你离开学校更久一些就会发现,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事情其实并没有一个标准答案。”邓布利多笑眯眯地点头,我继续呆呆地盯着他。
“伏地魔对于他不看重的东西从不花功夫去理解,人与人之间、人与家养小精灵之间,所有生命之间的联系,他认为只有利用和被利用两种,所以他对于爱、忠诚和单纯一无所知。他极度迷恋自己钻研黑魔法获得的能力,认为这些鲜少有人涉足的领域能让他凌驾于所有人之上,但显然他是错的,他无法去理解魔法之外的力量,也始终无法领会这些力量的威力——或者说,他领略过了,但只觉得那是一种难堪的、偶然之下的失误。”
“于黑魔法的研究他也许真的超越了古往今来的所有巫师,但对于其他东西,他大概比牙牙学语的幼童还要无知。但同时他的贪婪、自大和畏死又让他觊觎这种强大,所以他采取了最粗暴的方式去攫取它们,然后在今天为自己的无知付出代价。”邓布利多看向了坩埚里的火苗,“纳威和伏地魔一起游历了魔法中最神秘的一部分,你和哈利因为伏地魔相信了第二个预言的内容而被牵扯其中,除了或多或少和伏地魔本人产生一些联系之外,你们三个孩子之间的关系也越发紧密——互相信任、共同努力、互相拯救,这些感情都在不断地加重你们之间的联系。然后在今天,即使怀揣着对死亡的恐惧,你们全部坦然地站在了伏地魔面前选择接受自己的‘命运’,于是命运在那一刻也回赠了你们的勇气,它收取了伏地魔一片灵魂为代价,让你们自愿的牺牲保护了身后的所有人,同样也保护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