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潜川一脸认怂告饶的表情,示意她看看身后,夏夫人头都没回,说了句小时的哥哥又不是外人。
林常看着夏时在夏家夫妻面前时的小女儿情态,以及他们一家人相处时的样子,不自觉脸上便挂了笑。这曾经是他在无边大雪之中跋涉时心中唯一的向往,他曾经十分害怕妹妹并没有被收养而孤身流落街头,或者妹妹遇到了非常恶劣的养父母,但内心深处他仍会期待着那个在医院中温柔地帮病人治疗的夏医生可以收留他的妹妹。
夏医生没有辜负他的期待,这一次,是他赌赢了。
从宁平山走出病房之后的那一刻,林常就默默地站起了身。
夏夫人回身望着林常,一开口语气有些嗔怪:“这么客气做什么?你是小时的哥哥,我们不是外人对不对?”
林常难得脸上显现出为难的神色,他点点头表示认同。他对着夏时招手让她过去,夏时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按照他的指示站到了他的右侧。
林常一条胳膊架在夏时的肩上,将一半的身体重量分担到妹妹身上。他朝着对面人深深地弯下腰,因着他的重量,夏时也不得不跟着弯折了身体。那一刻,她突然觉得和哥哥的心脏连到了一起,感受到了哥哥的心跳与情绪,突然间十分想哭。
这一次是夏潜川扶起了他们。
林常和夏时坐在这边,夏家夫妻俩坐在对面。
“棠棣,常棣。你有心了。”夏潜川听到林常如今的名字,略有些感慨。
林常看了眼妹妹,摇摇头,郑重地道歉以及道谢。他说那时候他实在是无法可想,无路可去,年纪小,想法幼稚,害怕自己没能力保护妹妹,尤其当时他的腿还受了伤。他十分不负责任地将妹妹抛在夏潜川每天必经的路上,把他的责任丢给了别人。当然,更多的是感谢,感谢他们夫妻俩对妹妹的爱,让她长成了如今这么优秀的模样。
夏潜川摇摇头,开了口:“孩子,你的感谢叔叔阿姨收到了,但道歉我们不需要。那不是你的责任,当时你也只是个小孩子。”说到这里他看了眼林常的腿,皱了眉头,“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在试图找你,可是怎么都没有消息。你怎么会……”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是注视着林常的,但这句话最终却没有说完,林常用眼神阻止了他。
夏时顺着他们的眼神来回看,最后将视线定格在哥哥身上,林常目光坦然地回视,夏时泄气地扭过头。
他说过以后告诉她关于那条腿的事情,看来不是今天。
几个人在屋里闲聊着,其中主要是妈妈和林常之间的对话,话题从时尚潮流到北欧风光,无所不包。夏时从来都不知道林常是个健谈的人,她心中觉得好笑。
这期间林一进来了一趟,告诉林常他准备去警局将他那天所目睹到的一切情况告诉警察。
夏时能看出来这都是出自林常的安排。
夏时再次拿出手机,宁衷寒仍旧没有给她回复,她其实是有些担心他的。在她所知道的他和他父亲前两次的接触中,他次次都挨了揍。尤其今天,宁平山出门之时的心情恐怕不是很好。
“要是有空,让小寒过几天来家里吃饭。”对面的妈妈突然开口。
小寒?夏时抬头与妈妈对视,显然,妈妈是十分认真的。
“回头……我问问他吧。”夏时别别扭扭地开口,看了眼手机,之前发送的消息仍在。
【你怎么样?】
她手指极迅速地又发出了一条信息。
【啧,宁衷寒,我妈妈好像挺喜欢你的。她说如果你有空的话,邀请你过几天来我家吃饭。】
几乎就在这条信息发送的下一秒钟,界面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很快,消息发送了过来。
第 80 章
对于宁衷寒来说,父亲、父爱到底是什么样的,他其实很难描述,那些都更像一个符号,与他隔着一段距离。
母亲却不一样,从前他有妈妈,后来他有小姨。
这其实是件仔细想想很有些意思的问题,妈妈去世之后,他从没觉得与妈妈之间的距离变得遥远,但与爸爸的却正正相反。大概其实我们感受到的距离从来都只是内心之间的羁绊。
宁平山的车停在原处,赵秘书等人都站在车外,看到他从楼里出来,给了他一个眼神。
显然,父亲在等他。
等他上了车,其余人陆陆续续各归各位,得了宁平山的指示纷纷启动车子。
宁平山和宁衷寒坐在后座,驾驶座上的是赵秘书,车内只有三个人。宁衷寒挑挑眉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赵秘书,显然,父亲是有话想要和他说的。赵秘书已经很多年不再给父亲开车了。
对话始终没有开始,车内的沉默依旧在持续着。
宁衷寒毫不避讳地看着闭眼假寐的父亲,难得在如此近的距离观察他。他那一头白发不是假的,脸上的皱纹也不是,这些都显示着一个明显的信号,父亲老了。但依然,这只是表面上的,他依旧强势,依旧野心勃勃。
“失望吗?”宁平山没睁开眼睛,甚至嘴唇上的动作都很轻,以至于宁衷寒反应了好几秒才意识到刚才听到的并不是自己的幻觉。
宁衷寒仔细想了想,说道:“说实话,不算。甚至于有一种劫后余生的错觉,毕竟这比我原本预想的好了很多。”
“期望越大失望越大,看来你对我并没有多大的期待。”宁平山话中带笑,十分微弱的笑意。他缓缓睁开眼睛,侧头看着儿子。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如此平静而坦诚地交谈。这甚至让他觉得有些不真实。
宁衷寒摇头:“失望早就被磨没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大概是从他哭着闹着要妈妈,而宁平山将他塞给保姆,告诉他别再哭了的时候;大概从宁平山带着胡雅如回家,用稀松平常的语气告诉他他要和这个阿姨结婚了的时候;亦或者是梅女士要带他离开家时,他转头望向父亲,而父亲一句话都没说的时候;还有很多很多对他来说生命中重要的时刻,小学毕业、初中毕业、大学毕业,他出第一张专辑、开第一次演唱会、拿第一个大奖……而这些时刻父亲永远不在。
他人生中的快乐、成就无法与父亲分享,而他的痛苦与失落父亲也从来无暇问津。
“我不是个好父亲。”宁平山望着宁衷寒的眼睛缓缓说道。
宁衷寒撇撇嘴,点头,说是的,“你不是,所以对衷骞好一些。”
“爸,你之前在病房里说到权衡与选择。那个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就是我的性格更像妈妈或者小姨,而不是你。这话可能会让你觉得不高兴,但我还是想说,我挺庆幸那时候小姨带我离开。因为那一刻我明确知道,我不想变成你这样的人。”
“我这样的人?”宁平山低语重复,讽刺的笑容挂在嘴角。
宁衷寒点头确认:“自私、冷漠、虚伪。我不想成为这样的人。”
宁平山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似乎正在消化着这三个词。
“你说你需要权衡方方面面,进而做出选择。人人活在这世上,时时刻刻都在做着选择,但从小妈妈教给我的,后来小姨教给我的道理中,最重要的一点是做人一定要善良。这是任何时候当我需要做出选择时的底线与原则。如果和你易地而处,让我回到你当年所处的那个十字路口,我一定不会做出你的那个选择。我知道你会认为我很幼稚、可笑、鲁莽,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的想法,我会为聂先生据理力争,我会为妈妈和所有的死难者讨公道,即便头破血流、即便死无葬身之地。
“你从来不无辜,爸爸。你深处局中,越搅越深,你看着一众人被你耍的团团转——包括我,你却什么都不说。”宁衷寒对着他笑了,他很多年没在父亲面前笑过,“其实,你能做的更多,你能把这件事处理得更好。小时候我总觉得你很厉害的,无所不能,比我们幼儿园所有小朋友的爸爸都更厉害。你还记得我们幼儿园开运动会那次吗?你背着我跑了第一名,我高兴疯了,回家之后睡觉都舍不得放开那个奖杯。曾经,你是我的英雄。”
宁衷寒从始至终一直情绪平静,语调中没什么波澜,事实上他的内心也很平静。他最后看了眼父亲,对着赵秘书说道,让他前面路口放自己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