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平山站在病房门口没进来,深蓝色短袖Polo衫,休闲裤,仪态闲散。他看起来并不年轻,尤其黑发中夹杂了许多的银丝。而实际上他的年纪不算大,五十多岁,至于发色,那是最表面和最简单的东西。
他的身后站着好几个人,身姿挺拔干练,衣着普通,但眼神锐利,这是真正的便衣。
林一挡在门口,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林一知道站在他面前的人是谁,他也明白他身后那些是真正的练家子,他不畏惧,老大在屋里,他唯一要做的就是豁出性命保护老大的安全。
宁平山气势威严,眼角余光中尽是犀利与压迫,他向身后人看了一眼。下一秒,那两人已经将林一压服在地。
林一仍在剧烈挣扎,宁平山没再看他,脚步轻缓进了病房内。
病房墙壁上的壁挂电视仍在播放着新闻,俞槐存的名字以及争产等等词汇不断从女主播口中冒出。宁平山看了一眼便将视线转向兄妹二人。他们俩一坐一立,妹妹像只预警到风险的老母鸡般挡在哥哥身前。
他倏地一笑,满脸慈爱。
“你长得像聂师兄多一些,你哥哥长得像今之师姐。”他这话是对着夏时说的,说的时候眼眸中像是淬着往日时光,朦胧而怅惘。
夏时没答话,她挡在林常和宁平山之间。她曾经十分想见到面前这个高高在上的人,现在他真的站到了自己的面前。
夏时的脚不自觉往前迈了一步,林常拉住她的手。
从宁平山出现开始,林常一直没有任何言语动作。夏时转头看他,带着疑惑不解。
林常安抚似的看了妹妹一眼,没做解释。
他抬起头与宁平山对视,宁平山的眼神十分平静,林常的目光却渐渐满是嘲讽,他开了口:“我们兄妹俩能活到现在,多亏了您。”
宁平山一侧的眉毛抬了抬,脸上表情未变:“新闻你们都看到了?”
夏时有些怔愣,不明白他的意思,俞槐存去世的新闻吗?她转头看哥哥,可林常的视线依旧固定在宁平山身上。
“俞槐存死了,所以你可以出来说话了是吗?”
宁平山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他朝身后招了招手,压住林一的两人得到了指示立刻将林一放开。但他们挡在门前阻止林一进入病房。
随后,另外两人手中拎着工具走了进来,无视屋内的兄妹俩,用各种探测仪器将不大的病房搜索了一圈。最后走到他们俩身边,语气彬彬有礼又冷漠地让他们暂时交出手机。
这两人中有一位夏时见过,名字她记不住了。宁衷寒当时住院的时候就是这人代表宁平山向科室及院方施压的。
那人迎着她愤怒的目光,不卑不亢,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要求,最后面无表情地添了一句:“聂小姐,这是规矩。”
林常拍拍她,从茶几上拿起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
夏时看了一眼也将自己的给了他。
那两人随即离开病房并贴心地将病房门关上。
现在只剩下宁平山和兄妹二人。
“不请我坐吗?怎么说我也是你们的长辈,你们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们。”宁平山的语气随和,仿佛这真的只是一场和一对多年未见的晚辈之间的叙旧。
林常笑了,极淡,他伸手向着对面的沙发示意,但未开口。
宁平山随手关掉电视机,走到沙发前坐下,看了眼仍旧站着的夏时,十分慈爱地望着她笑了:“你也坐。”
夏时斜了一眼,扭过头并未坐下。
林常无奈地笑笑,又伸手拉了她一把,直将她拽到了沙发前。他盯着夏时的眼睛,意思十分明确。
夏时只好坐下。
“我找过你,砚棣。事故发生之后需要处理的事情实在太多,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你已经不见了。”那个时候的宁平山无权无势,一切事情都需要他亲力亲为。他的妻子死了,他的上司死了,他的事业前途也差不多快没了。等他从一团焦头烂额之中稍稍缓过来之后,他再也找不到那个男孩儿。
林常笑笑:“您的意思是在怪我乱跑咯?要是我不走,难不成您准备养活着我和妹妹?那可真好啊,那样的话我这条腿可能就还好好的了。”
宁平山的目光放到了林常的右腿上,眉头紧皱,半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屋内三人都没说话,半晌宁平山望着夏时重新开口:“没过多久我就知道你被夏医生夫妇俩收养了。这么些年我一直关注着你的,我知道那年高考你是本市的理科状元,你很优秀,和你爸爸妈妈一样。”
他带着笑,目光诚挚。
可夏时一开口,难掩厌恶:“你到底想说什么?叙旧吗?或者只是来耀武扬威?当年事故的亲历者越来越少,能够将你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的人也越来越少了是吗?我知道对你来说我们都只是蝼蚁罢了,你准备什么时候踩死我们?”
林常拍了拍她的手,让她别再说下去。
而宁平山居然一点不恼,只是略微皱了皱眉头:“孩子,不是这样的。”
林常听了他的话,点了点头,似乎终于等到了这句话似的。他看着宁平山的方向,紧盯着他的双眼问道:“22年了,您活的很好,甚至可以说活得太好了。俞槐存也是。那么大的一场事故之后,您和他都飞黄腾达,您有权,他有钱,只有我们聂家家破人亡。您现在告诉我,‘不是这样的’。那好,您说说看,是怎样的?我倒要听听看这个故事在您这里究竟是怎样的。”
*
对宁平山来说22年前的事故从来没有过去,那不是故事,那是噩梦。
聂维霖和杜今之是他建筑学院念书时的师兄师姐。他们俩的爱情故事在学院里是出了名的,甚至连许多老师教授都知道,多少年过去了仍会在课堂上告诉学生们,曾经有这么一对优秀的学生。
宁平山的家庭条件还不错,从小没吃过什么苦。他毕业后进了设计院成了聂师兄的下属,在他和他们夫妻俩交往渐深之后他愈加为这两人折服,他从来都是打心底里敬佩聂师兄和今之学姐的。
聂维霖和杜今之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他们两家离得不远,一个村,两家都很穷。他们生活的渔村十分贫穷,别说念书了,光是活下去都很难,尤其杜今之还是个女孩子。聂维霖和杜今之从前不叫这个名字的,这是离家后他们俩为彼此取的名。
断断续续念完小学之后,家里人要让杜今之外出打工,要么就找个人家嫁了。杜今之不愿意,聂维霖想想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除了念书,他们没有别的出路。那年暑假,聂维霖和杜今之白天帮着家里人干活,夜里偷偷出去捡蛤蜊买,就这样攒了点钱。
他们俩谁都没告诉,在一个雨天的夜晚偷偷跑了。是的,私奔,两个十多岁的孩子私奔了。
这之后的年月日子过得自然苦,边打工边念书,幸而这世界上从来都是有好人的,他们也得了许多的帮助。就这么一起考上了大学,一起设计了婚房,结婚、生子。故事到这里都像是一个童话般美好。
一切变故起始时很少有人能够明确意识到,只有当你多年之后回顾时才能明确知道哪个时间点是命运的转捩点。
一切都从俞槐存拿着那份企划书登门开始。
彼时聂维霖是设计院的总设计师,而宁平山是他的副手。以他们当时的年纪而言,这样的成绩已经算是不错了。尤其聂维霖是完完全全白手起家,所有成绩都是自己一点点换来的。
俞槐存不是,俞槐存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唯一可惜的是他们家跟他一样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还有好几个。老爷子要选继承人,他需要从一众兄弟姊妹之中脱颖而出。
事实上俞槐存并不是一个没脑子的人,甚至他很聪明。他非常敏锐地嗅到了教育事业在未来的发展潜力,尤其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民众受教育水平的提高,儿童早教这一风潮必将风靡全国。
果然,他的提议得到了他父亲的大力支持,直接将市中心的保留地划给了他。
设计院接到这个委托之后十分重视,这个项目由聂维霖主持,宁平山作为主设计师进行设计。俞槐存给出的企划不单是个早教中心,这其中还包含着儿童游乐场、特殊儿童培训机构、儿童康复中心等等一系列的功能区域。接到这个项目之后,宁平山兴奋了好几天,之后带着整组人加班加点地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