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那天晚上在小区停车场附近听到她的哭声后林一没怎么犹豫就跟了上去。老大曾经说过自己的过去,说他是如何混在偷渡船中到了北欧的,说他的那条腿是怎么没的。自然也说过他的家人和他的仇恨。老大过去的故事是个悲剧,但林一从来不同情他。他们这些人哪个身后没有悲惨往事?可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他跟了老大之后,名字是老大给的,人生也是。过去的名字他已经忘了。
熊童谣的车开得很快,这点跟夏小姐不一样。夏小姐开车总是慢吞吞的,林一觉得自从他跟着夏小姐一段时间过后,性子变得更加沉稳了。
熊童谣住的地方在近郊,小区很破,她一个人住,带着条狗,那是一条大黑狗,有点傻。林一跟着夏小姐一起去过不少次。
凌晨,市区马路上车流不多,到了郊外就更少了。林一的车不敢跟得太紧。
远远地他看到熊童谣的跑车停在路边,一个勾着腰的男人上了车。之后,这车像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
林一原本就打算跟到这儿为止,一开始他是觉得熊童谣一个人情绪不稳定,时间又太晚了,他不太放心。现在又来了个熟人,该不会有事了吧?
他这么想着但到底还是一脚油门跟了上去。林一后来问过自己,到底是没有跟过去更后悔一些,还是跟过去之后更后悔。他没得出答案,或许这个问题也永远不会有答案。因为你永远不可能回到过去的时间点上重新做出选择,你永远只能选择一次,而后承担后果。
远远地他看到车内的两人下了车往前走去,路那边是一段悬崖,离海平面大概有两米的距离。他看不清楚他们的表情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但从肢体动作上看起来还算和平。他看了眼时间,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通常所说的黎明前最后的黑暗阶段。但不算黑,因为有月亮。
林一没再看他们,他抬头看了眼月亮,很圆很大。月亮越明亮,它周边的星星就会越晦暗。车窗开着,他点了根香烟提神,车内烟灰缸里已经堆了好些烟头。等把熊童谣送回家,他就能回去交差。回去的时候可以从梧桐路那边绕一圈吃顿馄饨当早餐,那家的早点摊总是人很多。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砰地一声巨响。林一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当他下车往那边狂奔的时候,那男人正在以不合乎年岁的速度逃命似的奔跑。而熊童谣不见了。
*
“涨潮了,两米的高度我看不清楚底下的情形,海浪声很大,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呼救。我找了个缓坡下了海,找了很久都没找到她。”林一脸色很不好,他看着夏时语气里满是遗憾,“后来我上了岸,想到之前从她的车前跑过,行车记录仪应该记录下来了,就把它给卸了。我原本想把储存卡拿出来带走的,上车之后想到熊小姐可能死了,心情不好,一时冲动就把它给扔了。”
整个叙述过程中夏时一直低着头,双手攥紧沙发。
“我不信邪,又掉头开了回去,下水找了一圈最后在离事发地点不远的地方找到了她。那时候已经没了气息。”林一仍记得当时熊童谣的样子,日出将至,月亮消失,一点点的光亮下她的脸却异常平静。
“你们为什么不报警?”夏时哑着嗓子,她抬眼望着林常,“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要杀了熊成慎!”
她的眼眶通红却一点泪都没有,浓浓的怒火喷涌而出带着无尽的愤怒。
“禽兽!禽兽不如的东西!”夏时站起身,在病房中愤怒地走着,双手紧捏成拳。她知道熊成慎不是个东西,她知道熊成慎当年失手杀了童谣的妈妈,她也知道他滥赌酗酒贪财,可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杀害自己的女儿。她以为至少他还会有那么一丁点的人性。那可是他的女儿,那可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啊!
她转头怒视林常:“你回答我,你们为什么不报警?他现在在哪儿?”
“我不知道他在哪儿,可能他得到了什么风声或者有高人相助,近期的行踪我们都没能掌握。之前不报警是因为我不想让林一牵扯其中,第二,我想从熊成慎那里得到一些信息,甚至,我想知道他背后是否还有人。我知道你会怪我,我确实有私心。”
夏时看看他,又看了看低着头的林一,无言以为,提到胸口的那团恶气只能自己重新吞到肚内。
怪他吗?她凭什么?
夏时摇摇头:“林一,谢谢你。”至少,在童谣生命的最后一刻,这一次仍然有人试图救她。她仰头,努力让眼泪不往外流。
林一摇头,也不管夏时看没看见,转身开了门走出病房。
夏时扭头看向门口的方向。
“林一那次受了很大打击,他觉得如果当时他直接跳下去或许能救得了她。傻子,涨潮啊,跳下去之后一个大浪就能把他拍死。”
夏时想到后来每一次与熊成慎的接触,不寒而栗。他怎么能装得那么好,一次次谈论起熊瑶,谈论起她身后的遗产。太可怕了。
尤其她想到最后一次见到熊成慎,就在医院里的楼道间,他找自己要钱,当时他眼神中的怨恨阴鸷如今回忆起来让夏时脖颈后的毛发根根竖起。
夏时怔愣了好一会,当时林一被警方调查,在警局外,林常说当年的事故和熊成慎没什么关系。
“熊成慎背后的人是谁?宁平山?”她抬头望向对面的人,林常与她对视,缓缓摇了摇头。
“我不确定。”他皱着眉,“我知道你和宁衷寒都找了人调查当年的事故,当然我自己也有调查的渠道。我问你,在整个过程当中你们有没有发觉太过顺利,甚至顺利到有点简单了?当初事故消息被遮掩得严严实实,可是20多年过去了,现在一个个线索突然凭空出现,轻而易举地串在了一起,并且直指宁平山。这正常吗?”
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她也没觉得这整个调查过程是简单的。可她是从宁衷寒的口中得到了宁平山的信息,而宁衷寒又是如何得知的?哥哥说宁衷寒也在调查……
那么如果宁平山真的是罪魁祸首,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想要将这一切痕迹抹平困难吗?如果宁平山不想让别人调查到这一切,似乎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可如今事实正相反,桩桩件件都在指向他。
夏时总觉得哪里不对,差一点,似乎就差那么一点点她就能将前后串起。
林常没开口,双手撑着沙发稍稍活动了下身体。他的视线一直没离开对面的人,似乎正等着她自己想明白。
敲门声响起,林一推开门一脸严肃:“老大,看新闻。”
林常双眼盯着他,探身拿过遥控器开了电视,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本市新闻台的著名美女主播穿一身素色西装,长卷发盘在脑后,妆容精致端庄,神情严肃,她一开口,语气庄重,吐字清晰标准:“现在插播一条突发新闻。据本台记者刚刚发回的报道,著名企业家余氏集团董事长俞槐存于今日上午7点06分在其集团公司旗下私人医院病逝,享年65岁。俞槐存于……”
俞槐存夏时自然知道,不光由于他名声在外,更因为之前爸爸曾上门为他做过诊治。当时爸爸回来之后和她稍微聊了一下病情,按照爸爸的判断俞槐存短期之内不会有生命危险。
主播以沉痛的口吻述说着俞槐存的生平以及对本市经济及社会福利事业作出的贡献,夏时听在耳中。忽然,林常奋力将手中的遥控器扔向电视屏幕,砰的一声,掉到地上,啪得一声摔成两瓣。屏幕上是当年余氏集团大厦落成时剪彩的画面,俞槐存志得意满,笑意满面。
夏时转头看向哥哥。
林常的神色非常愤怒,双手握紧,青筋暴起,双眼瞪向电视屏幕,眼神阴鸷。
他疯狂地伸手锤着身侧,嘴里呜呜出声,像只濒死的猛兽。
“哥……”夏时走到他身侧,蹲下,握住他的手。她吓坏了,她从没见过这样的林常,如此疯狂。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可脑中却又隐隐劈出一道光,似乎一切即将被揭秘。
林常在夏时的安抚下逐渐停下动作。
门外杂沓的脚步声传来,林一再度出声示意。
兄妹俩转头,病房门大开,脚步声逐渐靠近,最后出现在门口的是宁平山。
第 7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