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军训看到她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注定不会交往过深。这一生,知己难得,不多奢望。承蒙人家欢喜,不胜感激,却也不能勉强自己再进一步。
就到这里为止吧。
我终于能走了。
宋清酒听说我要去读文,沉默了一下,缓缓对我说∶“你总是知道自己真正要什么。”
我一怔,有些不知该反驳些什么。
我想要些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
她并没有解释,反而冲我粲然一笑。宋清酒一米七五,未看及眉眼,光着一身气质就让人移不开眼睛。她美得不自知。
“我希望你当文科年级第一。”
面对这样的祝福,实在是多说无益。
“好。”
我答应你。
*
高一上期的期末可谓是理科老师的天下,在九班甚至一两周都见不到文科老师。我无奈,只能自学成才。
初中学的差不多都忘光了,高中上文综课又都在赶作业,我差不多是从头开始。
语数英的课我照常听,理综课就写作业。写完作业就开始整理文综的知识点。
大家似乎对文科老有些偏见,觉得都是些背背就能拿高分的东西。这样说的人,一定没有感受过被文综大题支配的恐惧。
我把历史练习册上的时间轴背了又背,大概有了一个古代史的框架之后,这才开始细细地看书。绝大多数的知识点都是新的,好在看书对我来说总是比公式轻松,我就当作每天都在看故事书。
最难的是地理,而地理中最难的要数必修一的自然地理。我每天抱着地理书翻来覆去地看,然而不懂的还是不懂。
天知道为什么空气受热在近地面形成低压,在高空形成高压?
我又不是风,我怎么知道啥时候它喜欢三圈环流,啥时候又喜欢季风环流?
冷锋暖锋的“锋”为啥就不能是山峰的“峰”呢?
我觉得自己就是个好奇宝宝,一问三不知,看啥都觉得稀奇。一写题,更是惨不忍睹,一连串的红叉让我怀疑人生。
找不到地理老师,我就去看网课。一条视频重复两三遍才算是看懂了。
于是舟爷在讲台上高歌牛二的美妙时,我就把自己想象成一团蒸腾的水汽,从热带雨林腾空而起,飞行上万公里,只为投向副热带的怀抱。
政治听课的时候觉得云里雾里的,备考时反而是最轻松的。经济生活是副校长在上,好歹是把课给囫囵讲完了。
我刷了好几套选择题,把常错的知识点整理到一张纸上,背得滚瓜烂熟。至于政治大题,一时半会儿也摸不清套路。我决定依靠自己的语文素养还有手速见机行事。
在我把手边能找到的文综资料堪堪看完后,就已经是期末考试的前一天了。
小眼睛在本学期最后一次化学课上强行填鸭,并且威胁我们∶如果比隔壁班考得差,寒假作业会暴增!
班级里已经持续了许久的期末低气压,我却头一次觉得很轻松,甚至有点期待下学期会遇上什么样的人和事。毕竟我终于不用再担心理科排名太低了、不用再经历舟爷课前的抢题环节了、也不用再背似乎永远也背不完的方程式了……
可是,真的就什么都不担心吗
我盯着那个后脑勺,在背书的便签本上大大地写下一个“”。
*
准备了良久的期末考试真正到来时,我却意外地平静,该吃吃该喝喝,到点就睡觉,沾床就睡着,像是要把大半个学期失的眠都补回来。都到了这种时候,学会的都该拿下,不会的都该释怀。
或许是这种稳如老狗的过硬心态加持,我顺畅地答完了物理考试。
物理考试完了就是最后一场生物考试。考生被轰出考室,挤在外边的走廊里复习。我跟如今在别班的小学同学坐在多余的课桌上,一起看生物背诵单。她指着一个实验装置问我,这恰好是我的知识盲区。
我坐在桌子上,四处巴望,想找个认识的人,最好找个学霸给人讲解一下。
班长跟贺祈年正一前一后从一考艰难穿行过来,看来是要去上厕所。
我看到他们俩,想了一想,把手上的书卷成筒,敲了敲班长许言欢的肩膀,问了他一遍刚刚的那个问题。
“不晓得。”
他有点敷衍地扫了一眼,便转身走了,估计实在是赶着上厕所。我收回了视线,没再报什么希望。
“碳酸氢钠溶液的作用是保持二氧化碳的浓度一定。”
我猛地抬头。
贺祈年没有走,站在我跟前缓缓地说话。我坐得高,看着他的发旋,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或许是他对我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了。
以后都不在一个班,不会再怎么见面了。
他似乎总是这样,偏偏在我不敢再奢望的时候,给我惊喜,就像是黑夜中蓦然迸发的烟花火星,点亮了沉寂的死水,即使他这辈子都不会意识到这也能算是惊喜。
“谢谢。”
我该是以什么表情对他说这句话的呢?
这次,终于、终于是我,明明该是我,对你说谢谢了。
06看见
崇华的教学楼正好是个瘦长的倒廿字形,竖着的两边分别是教室和实验室,横着的两边则分别是办公室和厕所。
一个年级独自占据一个楼层,互不打扰。而同一层楼中,一班到九班从走廊头到走廊尾依次排开。而在五班和六班之间有个小小的茶水间,一到课间就汇集了各个班的学生,理所应当地成为了八卦圣地。
崇华惯例,文科重点班一班在走廊头,理科重点班九班在走廊尾。
有首诗怎么说的来着?
君住长江头,妾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我觉得崇华这么安排是有良苦用心的。
但凡课间打水遇见贺祈年,我都会在心头默念这首诗。不知崇华多少学子在痛恨文理各据一方、咫尺天涯的同时,又感激过茶水间的良心设置呢?
*
如愿以偿地进入文科重点班一班以后,我发现和九班仅有的交集就只剩下国旗下讲话、课间操和体育课了。这或许就是我格外喜欢体育课的原因之一。
崇华的操场小得可怜,一到大课间便站得满满当当的,从主席台上放眼望去全是黑压压的人脑袋。
想要按班级依次排开显然是不现实的,体育老师安排得十分细致,总算是把全校都塞进操场了。至于能不能站到风水宝地,这完全是运气问题。一班还能站在跑道上,九班则是直接被拖去站黏糊糊的羽毛球场了。
我个子矮,站在一班第三排,抬头朝着北偏东三十度的方向望去,正好能看到站在九班排头的贺祈年。
这是我一天中最愉悦的时光。
学校广播大声放着提醒站队的音乐,操场上各个班级的队伍还是松散的,总有人一边走着一边大声说笑。
我早早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动声色地看着那个方向。
他们总是姗姗来迟,想来不是小眼睛拖了堂,就是舟爷训了话。
他习惯一手提着班牌,混在人群中,一晃一晃地大跨步走过来。我曾偷偷提过自己班上的班牌。本以为也能像他那样轻轻松松地一手拎起来,结果那牌子实在是太重,我一个没拿稳差点把自己的脚给砸着。
他会把班牌平放到羽毛球场旁的乒乓桌上,然后小跑着去主席台拿剩下的标志筒。等他把两个标志筒一个放在排头一个放在排尾,小眼睛已经盯着队伍站好了,老样子背着手在一旁踱步。
“第三套全国中小学生广播体操,七彩阳光,现在开始!”
广播体操总是那几套,做广播体操的人却是一茬又一茬的。
他长得飞快,校服裤子下总能露出一截灰色的袜子。明明每天吃完饭还跑去小卖部买面包,他却不见长一点肉。我收了收自己的双下巴,不禁很是嫉妒。
他做广播体操总是没什么精神,手臂像根煮熟的面条软绵绵的,做跳跃运动时脚尖总是黏在地上,难得地露出一副蠢兮兮的样子。
做完广播体操之后,就是以班为单位绕着两个标志筒跑圈。不得不说,全神贯注地跑步实在是让人减压的第一选择。
风声、脚步声、恣意鲜活的年轻面孔……
当沉浸在这片刻的欢愉之中,我有时会觉得自己像个垂垂老矣的阿婆,享受着朝阳,心态却委实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