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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景四年腊月二十日,平西将军叶廷枢传来奏报,察多国举兵犯雍州边境。
二十一日,户部侍郎吕殊上疏,陈述加税理由是自“苛民富官”以来,官员薪俸和京城户数都有所增加。
二十二日,右丞相欧阳清在朝堂上驳斥吕殊所奏,言官员薪俸虽然增加,但其它例敬有所减少,京城户数虽然增加,人口数却减少;故而不准再加税赋。
梁焕认为增加税赋一事都是那摆宴只吃素的六品官在卖惨引起的,将他降职、外放了事。
大家都看出来了,欧阳清吕殊故意说一些一击即破的话,然后再自己把它击破,是在向梁焕示弱。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丞相和皇帝打架上,根本没人关心雍州的战事。察多国是大平的邻国,时不时派兵到雍州转一圈是常有的事,大家都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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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焕真的在郊外帮陈述之找了个住处,他想陪着他过去,被陈述之拒绝了。
陈述之一个人按照他说的地址,找到了一片旷野中的房子。田地画成一个个的小方块,因为是冬天,田里什么都没有长,只有成堆的秸秆作为肥料。
红砖黑瓦搭的屋子,没有什么几进几出,统共就一栋二层高的楼。
推门进去,正厅还像点样,而后面的卧房完全就是瞎摆。再上二楼,一边是一间小书房,另一边是一个可以眺望远处的露台。
陈述之不禁有些愣怔,这么大的房子,住一家人都足够宽敞,都给自己一个人住吗?
搬进去的当天晚上,有人敲开了陈述之的房门,十分热情地说:“你就是林承平的朋友吧?这间房子是我的,我叫狗熊。大家都是朋友,有事就到旁边的房子里找我们,千万别客气!”
狗熊给他讲了有关房子的事,要走时,陈述之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林承平有没有跟你们说,他是做什么的?”
狗熊随口答道:“没说过,不过看他穿的用的都那么富贵,肯定身份不凡吧。”
陈述之愣了愣,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和他一起出现在他的朋友们面前,都不知该如何称呼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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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景四年腊月二十七日,太常寺协律郎王永上疏劾户部员外郎柴唯,婚后另立门户,长使寡母别居,无人照顾,生计艰苦。
二十八日,国子监典簿刘远上疏劾佥都御史康诺,使婢妾之子入国子监读书,而逼迫两个嫡子务农经商,有违伦常。
二十九日,翰林院庶吉士贾宣上疏劾户部侍郎吕殊,曾为县丞之时消极怠惰,一连数日不到岗,并迫使上级替他隐瞒此事,在吏部的考评上做手脚。
这三份奏疏一出来,朝堂上众人都做好了看戏的打算。
太常寺协律郎和国子监典簿都是八品,庶吉士干脆就没有品级,按理说这三个人都没有资格直接给皇帝上奏疏。但人家就是上了,皇帝也就是看了。
王永、刘远和贾宣都是崇景四年的进士,柴唯、康诺和吕殊都和欧阳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是同年就是门生,不是门生就是姻亲。而且这三个人的官职都不低,最差也是个五品。
他们不仅上了奏疏,还抄了好多份到处传,一直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百姓们都对康诺家大小老婆打架的事非常感兴趣。
明眼人一看便知,这三封奏疏是有人故意的,但是谁干的就没那么好猜了。
对素隐堂里的六个人来说,欧阳党的门生再风光,谁能保证自己家里没点事、过去没点事?他们人手众多,明察暗访一番,总能给人家扒出来。
然而他们弹劾的这几件事情太过无聊,可以给这三个人惹一身臊,却不可能带来什么实质上的损害,只不过是在试探欧阳党的态度。
这三份奏疏被压下来了,梁焕的意思是,大家先回家过完年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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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陈述之可是忙得要命,素隐堂六人分工明确,陈述之专门负责写文章,那三封奏疏都是出自他的手。等送上去了,他又把那三篇文章删删改改,弄得简单易懂些,再让人散布到民间去。
一直忙到大年三十休朝了,他才得空回家歇歇。
三十这天,天气一直阴冷阴冷的。陈述之才搬过来,自己的东西都没收拾好,他正在家整理,家门却被狗熊敲开了。
狗熊的嗓门很大:“你就一个人啊?和谁一起过年?”
陈述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一个人。”
“那去跟我们一起吧!”狗熊把他拉了过去,“晚上在我们那吃饭,几个朋友都在,岂不比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要好。”
陈述之想了想,自己还是第一次独自离家过年,一个人也太寂寞了,还是去吧。
狗熊的房子里,他带着陈述之认识了鹦鹉、狼狗和熊猫,他们都是梁焕的朋友,也都很喜欢这个容仪出众的男子。
屋里的炭火烧得旺,饭桌上,陈述之和几只动物聊得也热烈,从天气聊到农耕,从民生聊到政治,骂了骂当朝丞相增加赋税罔顾百姓生计,还聊了聊最近几天风靡京城的“康大人家的小妾”。
吃吃喝喝,谈天说地,一直到了很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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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惯例,新年之夜梁焕是要在后宫度过的。他的后宫人数不少,但他认识的只有皇后和林丞相的女儿林贵妃。
梁焕对那些妃嫔不怎么感兴趣,为了怕人议论,他就时不时去趟后宫,要么是去找皇后让她给自己做吃的,要么是去找林贵妃,跟她聊她爹的新主张。
宫里过年气氛很足,彩灯盈目,歌舞接连。然而梁焕没什么兴致,一直在闷头吃饭,中间试图跟他搭讪的妃嫔都被他堵了回去。
吃饱之后,他觉得自己也坐了一段时间了,场面工夫做够了,便和皇后说一声,起身离席。
往未央宫走了一段,他却发现林贵妃一直跟在他身后。
“你干吗?”梁焕回过头,淡淡地问。
“妾身见陛下离席,怕您路上要人伺候,故而跟来。”
梁焕一点也不想让人跟着,可又不能直接让她滚,在对待林贵妃的态度上,他总会看她爹几分面子。
林婉柔一直跟他跟到未央宫,她在炉上插了自己带来的香,又去帮梁焕换衣服。之后又问他:“陛下可要沐浴?”
第17章 乘兴
梁焕随意地点了点头,然而等卢隐端过来装了水的浴桶时,林婉柔却上手脱他的衣服。
他吓了一跳,连忙想要推开她,又忽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浑身绵软,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的燥热。
梁焕迅速明白过来,两步迈到炉子前,把她的香掐死在土里。
他想破口大骂,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做,否则很快林丞相就会找上门来。林婉柔干这种事,无非是林丞相做梦都想让女儿生个儿子,将来成为林家的倚靠。而梁焕自己一直对他女儿没什么兴趣,他们就搞这些歪门邪道。
梁焕深吸口气想冷静一下,却吸了一鼻子的香,打了个喷嚏。他缓缓转过身,淡漠地看着立在一旁的女子,声音沙哑:“你回宫反省几日吧,以后无事不要来未央宫了。”
林婉柔神情落寞,退出了宫殿。
屋里全是香的味道,梁焕受不了,便加了一件外衣,又披上斗篷,出了门。
卢隐正打算交班回去歇着,却突然见梁焕出来,他有些惊讶,没及开口问,就听见自家主子说:“朕随便走走。”
卢隐跟着他在宫道上走来走去,又去御花园转了几圈,在他常去的假山里坐了一会儿。转了半天,不仅他觉得无聊,梁焕也觉得无聊。大冷天的,不知道为什么要在外游逛。
吹了些风,身上的燥热渐渐消下去了,可梁焕还是觉得不舒坦,又说不清哪里不舒坦。这香熏得他心里痒痒的,想挠又挠不到,若有若无的渴望在脑海深处翻搅,伸手去抓,又似流水漏出指缝般虚无。
烦躁间偶然一抬头,晴朗的夜空中星辰明灭。辽阔旷远的底色上,他试观星象,似乎要寻找一个亘古长在的答案。
没有找到答案,梁焕却忽然涌现出一个念头:他想见陈述之一面。
他自己也觉得奇怪,明明几天前刚见过他,又没什么事要与他说,现在见来做什么?
而且想见他只要等过完年,把大家都叫去素隐堂就好了,又不是见不到了,有什么好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