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万万不可(138)

听着他这些说不完整的话,邓直叹了口气,“你别为难我,我做不了主。你听我的,现在就回去,再也不要进宫了。”

陈述之自知这个请求无理,邓直不肯,自己逼迫他也无用。他后退两步,哽咽地说了句:“我知道了。”

待他离开,一屋子的人都用疑惑地目光望着邓直,还有人直接问出口:“这人谁啊?”

邓直冷冷地扫了一眼众人,“就当此人不曾来过,不可往外说一个字。”

陈述之没有立即回去,他还有一个地方想看一眼。

他跌跌撞撞地走在宫道上,肩膀淋湿大半,脑子里乱糟糟的,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那样的一个人,整日里活蹦乱跳的,几个月前身子还好好的,这几个月中察多称臣、朝野清明,到底是什么将他折损成这样?

他想起于问荆说的话,他曾去找过他,他知道了所有的事。自己离京前和父母说了会晚些回来,就算在雍州耽搁了几个月,他们也不会着急。可自己没有和他说过那样的话……

他知道自己没去察多,也没回京,会不会真的以为自己……死了?然后就……

不会吧,不会是这样。他不是向来不动心不留情,万事当做玩笑的么?

他又告诉自己,别再自欺欺人了。时至今日,难道还觉得这一切都是他设计的骗局?

他在迂回的岩石间穿行,钻进假山内部。抱岩阁的门竟只是虚掩着,推开进去,原先堆在各处的纸张都不见了。

陈述之正要在这无人处哭一场,敞开的门却放进来一阵疾劲的凉风,从桌子和墙的夹缝间吹下来几张零零散散的纸。

想来是收拾时遗漏的吧。他俯身拾起,展开来看,前两张竟是当时自己跑到江州,梁焕追过去的那夜,二人写下的字迹。

再后一张是梁焕的字,先是发表了一番重见旧物的感慨:

回想起来,昔日的自己太过愚蠢,认为得到的一切都是天经地义,不懂珍惜。这几年来留了不少遗憾,只可惜无从弥补,尽数成了追忆。

之后是几首诗,虽然没有写明,却都能看出是写给自己的。诗写得不怎么样,那些话也听过千百遍了,然而在最后几句处,墨水洇开,纸张微微皱起。

这其中,陈述之读到了一句:“失归何所往,物外两茫茫。”

他将这句话咀嚼几遍,觉得它印证了自己先前的猜测。

他以为自己死在战场上,所以他也活不下去了。

想到这个结论,他唯有苦笑。曾经无数次拒绝承认他的心意,是怕再像当初一样受伤。直到把他逼得因自己而死了,才终于相信了他。

可是,倘若他果真是因自己而死,那么自己就必须去陪他。

这样的事当年在白真已经历过一次,如今再来,他没有其它的选择,也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他坐到桌边,就用桌上的笔墨给父母分别写了一封信,其他人也管不了了。他没有足够的情绪再与任何人见面,仅仅是写信送信,就几乎耗费了他全部的力气。

写完,他又开始犹豫,去哪里呢?若是想陪他,该离他近一些,可总不能死在禁宫之中吧。

望着窗外大雨,故人面容在他脑海中清晰又模糊。告别之时,他想到了那个一切开始的地方。

当时他从山坡滚到山脚的位置,半山腰那条路,再往前去一些便是悬崖。

他揣好信起身,行至门口时回望,窗下的椅子上,他似乎就坐在那里,转头和站在他身后的自己嬉笑调侃。

他闭了闭眼,推开门,也不去拿伞,直直扑进滂沱大雨中。

*

山下的小道上,一辆马车在雨中飞奔着。车轮碾过没了雨的泥地,溅起一片水花。

宽敞的车厢里,梁焕整个身子贴在窗边。他此时身着粗布衣衫,与他通身的英气不甚相配,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水,面容焦灼。

他为何会出现在那家旅店?他如何活了下来,又要从哪里去哪里?

不管他要去哪里,只要他活着,翻遍整个大平,总能把他找出来。当务之急,是回去阻止邓直那一伙人。

心中杂乱着,他用手指掀起车帘,本想看景排遣忧思,却忽然见到路边快速闪过一个人影。

此情此景唤起了他久远的记忆,虽然那人并未求救,他仍是叫着赶车人:“快停一下,路边有人!”

随后马车渐渐停下,他对身旁的吴镜说了一句:“姐,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他原本想撑个伞,又觉得雨势太急撑了也没用,还碍事,便直接就那么钻进雨中,快步向那个黑影走去。

当日,自己看不到的时候,他也是从这个方向,淋着这样的雨,向自己走来的吗?

车辙和脚步惊动了瘫倒在地的那人,他没有转头,只是轻轻唤着:“我要上山,在这里崴了脚,硬是起不来。可否扶我一下,再帮我找根树枝木棍,让我上山去……”

梁焕没有回应,静静站到那人身边,望向他的眸光里瞬间涌现千万种情绪。

地上那浑身蜷缩成一团的人久久未闻答话,到底还是抬起了头。

“我可以扶你,但你要告诉我,上山做什么去?”

“……我不想上山了。”

“那让我扶你去哪里?”

“扶我……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强迫症,所有章节标题没有重复的字,可把我累死了……

梁焕:无良作者为什么停在这里?所以我们当晚有没有抱头痛哭互诉衷肠再睡一觉?

陈述之:不要急,番外里你还会睡我好几十年。

第119章 番外(上)

崇景八年九月。

夜里的未央宫灯火通明,梁焕一份奏折看到一半,便递了出去,一本正经道:“行离,你瞧瞧这个。”

陈述之在兵部忙活了一天,早就不想看公文了,却到底还是揉着惺忪睡眼接过他手里的奏折。

看着看着,他便笑了出来。

“陛下给我看这个,是想让我帮着撕了?”

“为何撕了?”梁焕挑了挑眉,“选秀充盈后宫,绵延子嗣,这是好事嘛。”

陈述之合上手中那本劝他选妃的奏折,无奈道:“您不会愿意的。”

“你怎么知道我不愿意?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也去后宫弄个新宠……”

这样的话梁焕这些日子时常提起,随便找个什么事情,说几句模棱两可的话,也不知是试探还是撒娇。

陈述之坐到他身边去,拈起他手中的笔放到一旁,然后握住他那只写字生了茧的手,话音里带着些羞怯:“您宠我还宠不过来,再纳个新的,那也得排我后头,您定然是没空照管的。”

如果是之前,听到梁焕说这样的话,每一句都够他难过十天半个月的。可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已不会这样想了。

现在他愿意去相信,无论在任何时候,面对任何情形,他都不会放弃自己。

所以他愿意将自己的全部毫无保留地交到他手上,如同一个忠实的信徒,将自己的灵魂交由神明支配。

这个人不是神明,他是个一身毛病的无赖,可这也没什么关系,丝毫不会影响自己的虔诚。

梁焕对他的回应十分满意,见他坐过来,便转身趴进他怀里,仰起头望向他。

陈述之用手臂揽住他,觉得自己好像抱了个孩子。

没想到他其后便说:“行离啊,我觉得该从别人那里要个孩子过来了。早些栽培着,也省得他们催我自己生。”

他提到这个话题,陈述之脑海中便浮现出他的家谱。虽然梁焕以前没有正式提过这事,但他一直密切关注着。

然而这件事他只能关注,主动提出人选是不合适的。梁焕等了半晌没见他出声,只好说:“我十六弟才添了个男孩,我想去问问,反正他们家里好几个了,能不能给我一个。”

见他这样想,陈述之不得不开口:“陛下不仅是挑选子嗣,更是挑选储君,还是等年纪长一些,看看禀赋的好。”

“那可不行,”梁焕从他怀里钻出来,别过头道,“若等记事了再要来,岂不是如我当年一般,被迫与父母分离。还是趁不认人的时候先养着,将来就是认我们了。”

想起他从前的遭遇,陈述之便也不与他争了。他只是不懂,“我们”是什么意思?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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