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傲说,他要做一个像秦风叔叔一样的大侠,劫富济贫,把天风寨发扬光大。
司程没有那么多伟大的情怀,他只说,想要一个真正的小家,娶个好老婆,生个胖娃娃,他好好疼他们。
我们只顾着笑他:“什么叫娶老婆?什么叫生娃娃?秦风叔叔教了你些什么?”
一晃多年,只有司程的愿望成真了。
我扭头对小傲说:“走,咱们回去把天风寨发扬光大!”
他笑笑,大声应道:“好!”
我们全都看着秦风叔叔,他微微点头,说:“孩子们,回家吧!”
陈齐便扬起他手中的鞭子,狠狠抽在了我的马屁股上,我惊异之时,也死死拽住了缰绳。所有人亦策马而行。
我回头看看陈齐,他一直杵在原地,表情是别样淡然,仿佛这一次别离,早在他意料之中。
江湖中人道别时会双手抱拳,向对方依依不舍道:“后会有期!”
可是陈齐没有。
他突然大声叫住我,却在我准备停下那一瞬间大呼:“不要停下!”
“不要回来!不管京城里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要再回来!”
我听到他不容反驳的命令,蓦然间悲酸无限。我们走了,公孙临和太子就会将全部精力用于对付陈齐,他日后的初处境有多艰难,我岂会不知?
这一路的千难万险,只能落到他一人肩上。
我不懂权术,江湖各大门派尚且自身难保,我帮不了他,更不知如何去帮他。在这座城里,我无愧于所有人,只除了他。
风像刀子一样在我脸颊上胡乱地刮,我始终没有再回头看陈齐一眼,泪水和着冷风,我快要睁不开眼了。
陈齐的回音慢慢远去,我想,若是此刻回头,也一定见不着他了。
我强忍住哽咽,轻声从牙缝里挤出五个字。
“小混蛋,保重。”
都结束了。
所有的欺骗,算计,陷害。
我终于可以回到那个夙兴夜寐的山头,那里有零星遍野的花朵,那里有因风飘荡的苇丛,那里有叽叽喳喳的小虫……唯独没有的,是皇城脚下肮脏的人心。
我还能像十三岁那年的初春一般,梳了两条过胸的长辫儿,赤脚站在光溜溜的岩石上,看凉冰冰的溪水从我脚背上淌过去。
太阳从地平线上滑过去,阿爹也就回来了。他的胡子被夕阳镶上了金边,扎得我脸颊生疼,我连连求饶,他便笑呵呵问我:“今天有没有听秦风叔叔的话?”
第 44 章
熬过了寒冬,山头上的迎春花一夜之间悄然绽开。
春风不解意,一袭过来,就有落红片片。
锦儿说:“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这山头上多了个姑娘就是好,原本枯燥的生活突然变得诗情画意。
每个春风拂面的午后,锦儿都会搬一张小凳儿坐在屋檐下,弹出几曲悠扬的小调儿。
她弹的曲子,以前在小翠搂听过无数遍,那时不觉曲中意,而今再听,心中五味杂陈。世人只说小翠搂的姑娘身不由己,殊不知,这世上有哪一个人不是活得千辛万苦?
而天风寨,经过秦风叔叔一整个冬天的努力,终于百废初兴。
轮到小傲下山采买这天,带回来的是一个新奇的消息。
“山下议论纷纷,皇帝被人废去了双腿。凶手是江湖人士,轻功绝好,在三千禁军眼前骤然消失。”
轻功绝好?
大家心中都已经有了答案。这世上,能在数千禁军眼前逃脱的,只有一人。
秦风叔叔喝了口茶,语气平常:“他拿了我们豆豆的东西,总是该还的。”
向来如此。谁欺负了我,他和阿爹一准帮忙欺负回去;皇帝废了我的武功,他便废了皇帝。
只是那人,毕竟是陈齐最敬爱的父皇。
“若不是看在献王的份儿上,他早没命了!”
这面子不是给陈齐的,而是因为我。
秦风叔叔说过,陈齐待我好,他就会待陈齐好,谁待我好,谁就是他的恩人。
而我之前任性胡闹惹下了那些祸端,他一早就已原谅。也只有他,会毫无底线去包容我的所有。我再不想其他的,就只愿一辈子乖乖守在他身边,承欢膝下。
春末时,天风寨终于有了个天大的好消息。
锦儿怀孕了!
司程高兴得整宿没有合眼,撵着我和小傲四处乱追,非得叫我们把他掐醒。
小傲直接一大嘴巴子刮他脸上,那声响我听了都疼。
“是梦吗?”
司程摸摸自己的脸,惊喜得快要流出口水来。
“疼!不是梦!我要当爹了!”
接着又闹腾了几天,从早到晚,逢人便夸耀。
我耳朵快要被他念得起干茧,心里头却比他更加激动欢喜。待到来年春天,我们就会收获一个小司程,他会有司程那一对浓密的剑眉,也会有锦儿那一双多情的眼睛,最好是他能像司程那般单纯可爱,又能跟锦儿一样才情卓绝……
想着想着,开始傻笑起来。
多少次我从他们房前经过,都能见锦儿坐在窗前,细心地缝制小孩儿的衣裳。她眼眸里含着光,就像以前阿爹看我时一样。
司程常买回来好多小孩儿的玩意儿,他欢天喜地地将淘回的东西一件件从背兜里挪出来,快见底时,我惊叫到:“烤鸡!”虽然被牛皮纸裹了一层复一层,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那的的确确是两只烤鸡!
“老大和锦儿,一人一只。”
小傲满脸不喜,坐到一旁去阴阳怪气,念道:“咋?我烤的不能吃吗?非得大老远下山去运一趟!”
司程“嘿嘿”笑:“那自然是能吃的!咱们吃就行!你看我们身强力壮,也吃不死人!”
哈哈哈!司程太得我心了!
自从京城折返,小傲天天思索着重新发扬天风寨,不知打哪儿听来的歪理,说什么“民以食为天”,于是就天天研究怎样才能把饭做得更好吃。为此我们成天成宿过着噩梦一般的日子。
原本听见“吃饭”二字,我纵是半死不活了,也能“嗖”一下弹起来,现在但凡听到和“吃”有关的字眼,便吓得双腿颤抖。
只有秦风叔叔不论好歹,给他一副碗筷,再难以下咽的东西也可以吃得津津有味儿,小傲从他身上寻到无上的成就感,更专注于厨艺。
有几次,我和司程悄悄把秦风叔叔拦在角落里,让他不用太在意小傲的感受。
可他满面狐疑:“小傲做的饭,真的很好吃啊!”
由此我怀疑,秦风叔叔流落在外头这几年,是不是都靠吃猪食为生。他受了苦,我们便不好再提要求,只得含泪陪他吃下去。
暮色沉淀之后,整座寨子寂静下来。风不似白昼温柔,有意无意间吹打着窗户纸。各个房间里的灯火陆续熄灭,此刻,大家应已经睡下了。
我剥开牛皮纸,发觉我的烤鸡已经凉透。这只鸡生前应当是挺能吃的,凉了之后表层凝起一层厚厚的油脂。猛一吸鼻,才道终究不是京城中那独一家。
独一无二的烤鸡铺子。
荒唐透顶的献王殿下。
在那座人吃人一样的城中,骄纵蛮横的纨绔少年,他在那里还好么?
自老皇帝被秦风叔叔斩断双腿,京中剧变不断。兄弟们每次下山采办,带回来的都是骇人听闻的流言。
“大臣都道皇帝失德,惹怒了江湖名士,招来杀身之祸,太子和公孙临多番周旋,也无济于事,朝堂上下对皇帝早已是阳奉阴违。”
“吏部尚书以接女儿回娘家省亲为由,把贤妃从皇宫里接了出来。各部自然明白其用意,看来京中定有大变。”
“躲不过的。天底下没有任何
一个百姓会容得下一个废人做皇帝。”
“皇帝老头儿估计是熬不住了,坊间有传,陛下拟定圣旨,立献王陈齐为储君,代行监国之责。”
所有的流言组合起来,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献王陈齐,终是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春过无痕,初夏如约而来。山顶的积雪彻底消融,溪水不再冰冷刺骨。
我将耳朵贴紧了锦儿的肚子,咦?怎么还没有动静?
锦儿说:“还早呢!得再过两三个月,它才会慢慢长大。”
我们都希望这个小家伙在锦儿肚子乖乖长大,再平平安安来到这个世上。这是天风寨重建之后第一个孩子,更是我们重见天日后的第一道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