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羽刚把手机塞进裤兜就被人迎面撞了一下。
撞人的女孩眼睛红红的,看着游羽和卓垚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定定地盯着他们,嘴角微微抽搐着。
游羽被撞得一个踉跄,看见女孩这幅委屈的模样他说了句不好意思。
女孩抿着嘴突然往四班跑去了。
卓垚指着那女孩的背影,“怎么撞了人还不说对不起,这是不是那个高莉?”
游羽一向对见过一两面的人没印象,“高莉是哪个?”
卓垚帮着他回忆,“就我们班那个,今天物理课上去擦黑板的,就坐第二排那个。”
“不记得了。”游羽说完就走进了厕所。
全省中学开学三天后,数电也缓缓地跟上大家的脚步开学了。
周四下午的第一节物理课,李榷请假了,他得赶在数电老师上班的时候到,数电下午只有两节课,等他踏进校门口时,宿舍楼里结束午休的学生正成群结队地朝教学楼走。
保安室里的保安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大门紧锁着,只开了个小门给走读的学生进校门,手边的外来人员登记本已经落了灰,保安眯起眼睛,准备小憩一会儿。
突然有了脚步声,他本想不注意,可面前这个不速之客让他伸直了腰板,毕竟此人曾经不怎么走寻常路,翻墙抓他的次数不少,有些熟悉感浮上心头。
李榷看着保安,保安从额头至下抹了一把脸,眯着眼对他摆了摆手,放了他进去。
数电有个传统,上学只穿校裤,纪律部抓校服,没穿校服上衣只扣半分,这种风气延续到现在就变成大部分学生上半身是为所欲为的时尚,下身是安安分分的插秧裤。
李榷混在人群里并不显眼,他走向办公楼,但他那张大多数人都认识的脸,让办公楼楼底下涌现了一群争先恐后看热闹的人。
“他回来干嘛?”
“拿档案呗。”
带着讥嘲和讽刺的几句话,和当初一样,都没法当过往的风,如雾霾一般的缭绕身侧。
——“凭什么人家处分,他转个学就行了?”
——“人家家有本事呗,有钱,你管的着吗?”
李榷上了楼梯,似乎像一层临时屏障一样,可以暂时把这些声音挡在身后。
“李榷,来了!”教务处张老师灭掉烟,咳嗽了两声领李榷进了办公室。
李榷微微点了个头,“张老师好。”
张老师的位置在最里面,俩人经过时,在批作业和做课件的老师都抬头看一下又埋头做事,但只要张老师一说话,耳朵又通通竖起来了。
张老师一坐下就说:“李榷啊,你也知道之前带你们计算机九班的王老师辞职了,然后又被另外一个老师接替了,现在这个老师也准备辞职了,所以才这么麻烦。”
“那现在?”李榷问。
“现在计九暂时是我在接替。”张老师挠了挠鼻子。
李榷皱起眉头,“意思是档案我现在还拿不走是吗?”
张老师靠在椅背上看着他,“你也知道这件事没这么简单。”
“那还要多久才能拿到?”
“调你这份档案不容易啊!”张老师说完从裤兜里摸出一串钥匙,打开了最下面的柜子,抽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放到桌上。
“拿走吧,你挺聪明的,在三中好好读。”张老师笑了笑。
李榷一下子没转换成笑容,僵着脸说:“好,谢谢老师。”
张老师点了点头,李榷出了办公室。
几声锐利的哨声为吵闹的校园增添了紧迫的节奏,“男生二号宿舍楼清楼!男生二号宿舍楼清楼!”
哨声差点把李榷拉回一年前的军训。
男生宿舍楼的生管老师拿着大喇叭,上下巡回着。
喇叭传出被机械糊化的声音:“快点起床快点!起床!再不起来进去揪人了!304!307!311!快点!”
李榷朝男生二号宿舍楼看去,二楼中间站着一个人正盯着他,他看得清五官却看不清表情。
两人隔楼相望,距离感却像隔着一条鸿沟,浩捷突然转身回了宿舍。
李榷向楼下走去,他听见了很多人声音。
“捷哥!捷哥!”“捷哥,你瞧见了吗?”
李榷一步一步地走下楼梯,拖延着磨蹭着走出了数电校门,浩捷也没来拉住他。
“记得把店门关好啊。”修车店店长拍了拍肩膀上的灰,把一串钥匙扣在裤腰带上走了。
崔杰把工具箱搬进店里,把摆在店门口的几辆造型各异的自行车车又往外牵进店,摘下手套,蹲在水龙头边搓了把脸,把袖子撸起,上至肱二头肌下至手指头都冲洗了两边,才减少了些机油夹杂汗液带来的黏腻感。
崔杰朝左边吐了口痰,清了清嗓子,嘴巴凑近水龙头,草草漱了个口。
洗完之后,他在地上蹲了一会儿,背又酸又痛,肩膀两边按按就疼,一扭脖子就会有卡拉卡拉的响声,转完脖子倒是舒爽了很多,从早上忙活到现在还没有吃饭,上午四节的实训课也没去。
崔杰起身从店长吃饭打盹打牌算账的桌子上拎起一小串钥匙朝里间走去,清点了材料之后,他把里间给锁了。
后边还能闻见店长昨天倒在臭水沟里皮蛋拌豆腐的臭味,没被臭水沟的潺潺流水给冲走,野猫也会来光顾,刚啃完了隔壁虫蛀的大蒜再来吃皮拌豆腐,野猫的叫声中都带着一股味道。
手已经干透了,崔杰把店里的灯关了,退出店把卷帘门拉下来,里三层外三层把门给关好了。
崔杰把钥匙扔进裤兜,撞到手机“嗪”的一声,手机的提示音也跟着响了。
崔杰掏出手机,是一条撤回消息,再抬头旁边公交车站的人让他愣了愣,那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又越过他的头顶看了眼店名。
李榷已经皱起了眉头,十几米的距离,但他却一步也走不过去。
崔杰瞪大了的眼睛又稍稍合上,接着往街对面的数电走去,步子飞快地消失在李榷面前。
李榷的手在兜里摸索着,但却没有烟,嗓子苦得吃了几筷子鱼胆。
他没有心思回三中上课,产生了想回家窝进被子里憋气的念头,刚从便利店出来就在楼道口看见了黄萍仙。
黄萍仙一手拎着超市购物袋一手挽着一个中年女人,愤愤地说:“游羽就是他爸和小三生的,他就是私生子,他妈趁着我不在勾引上游彬的,瞒着我生了个儿子,他们娘俩合起伙来欺负我们娘俩,游彬一点屁用都没有,整天拉着一张哭丧脸,也不替我说话,就是包庇那个小人、贱人,现在逼死了我儿子,你说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黄萍仙说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声泪俱下,“现在就剩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你说这可怎么办呀?”
话里的几个敏感词听着像挖耳勺在耳朵里来回暴力旋转,又往深处戳去。
中年女人抚摸着她的手,咬着牙说道:“黄姐你别这么想,他和他妈真不要脸!”
“哎呀,我都不想活了!”黄萍仙说完一副快要晕倒的模样,往后踉跄了两步。
“哎呦呦,快回去躺着。”中年女人把黄萍仙给搀上了楼,骂骂咧咧声不断。
李榷站在距离楼道口不远处,把前几天游羽被摔碗的举动联系起来了。
“不回家吗?”游羽走到他前头,并没有停下。
李榷动了步子,刚才听得太认真没发现原来游羽一直在身后。
两人沉默地走到了二楼,游羽站在二楼楼梯口问了一句:“你吃了吗?”
李榷在一楼那冒了个头,他看了眼时间,才三点半,一时不知道游羽在问午饭还是晚饭。
“吃了。”
游羽又问:“你家还有吃的吗?”
李榷跟了上来,但没有和游羽并肩一起走,也没有回话。
七楼游羽家门前能听见黄萍仙的诉苦声,还有中年女人的走心附和,粗鄙又难听。
游羽掏出了钥匙,听见屋里的撞击声,碎裂声清脆,大概是黄萍仙情绪太激动没控制住摔了东西。
李榷喊了他一句,“游羽。”
游羽转头看着他。
“进来吗?”李榷在门后等他,给他腾出了进门的空间。
游羽像一个经历暴雪狂风的可怜人逃进了温暖的救助站一般,刚才眼见耳听的一切,像被暴雨浇透的人衣衫褴褛地站在这里,任何一个人的眼神和问候都像是嘲笑和不怀好意的施舍,甚至是递过来的一杯热水他都不想伸手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