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终究还是低估了法海的能力,上次他有法子一掌便将他打晕,这回将他定在原处不能动弹自然也不在话下,他没走两步就发现自己迈不开步子了。
许仙一惊,朝跟过来的法海怒目而视:“疯和尚,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法海并不恼怒他无礼的称呼,淡淡道,“只是带你看看你娘子眼下正在做些什么罢了。”
法海将另一只手里的金钵转了转,只见青天白日之下,两人面前很快出现了一副景象。
悬空的虚幻画面之中,他的娘子,他刚刚明媒正娶回家的,他决心用尽一生爱护她、珍惜她的娘子,此刻正笑靥如花地靠在一只猴子的肩膀上,这猴子看起来满脸不耐烦,但他的手却一直绕在她肩后虚虚将她揽着,纠结得像是不敢放下去,又不忍推开她。
他们望着彼此的眼里,有再也容不下别人的光。
“这、这是什么?”许仙胸口一抽,差点说不出话来。
法海双手合十,目露怜悯:“你见到什么那便是什么。”
许仙喉结滚动两圈,紧咬着牙关不让情绪泄露更多,平复片刻后,他沙哑出声:“我不信,你一定是诓我的。这明明是只妖怪,我娘子……怎会跟一只妖怪如此交好?”
法海眉心拧了拧,仿似不忍告诉他真相,可他嘴上却说着最残忍的话:“那猴子不是什么妖怪,他是千年前曾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亦是历经九九八十一难修成正果的斗战胜佛。民间流传着许多关于他的传说,他的雕像屹立在战争频发的每一处地方,受万人敬仰。你娘子与他……”
“够了!”
许仙大喝一声,打断了法海的话,他双眼通红,死死瞪着那虚幻画面里,明明互相追逐却又别扭至极的两人,白色色同他相处之时,脸上的笑容从未如此时这般明媚过。
许仙颤抖着阖上眼,双手抱住脑袋蹲了下去,一遍遍地重复:“色色已经嫁给我了,你休想再挑拨离间!我不会信你的!”
法海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念了句“阿弥陀佛”:“许施主,你有想过白色色为何会选中你吗?”
什么叫选中?那分明是嫁予他!
许仙心底深处嘶吼着这句话,可他抬眸迎上法海平静的眼神,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见面三次便谈婚论嫁,这看起来的确像是被选中。
沉默半晌,许仙从嗓子眼里憋出三个字:“她爱我。”
“是吗?”法海问,“许施主真的这样认为?”
许仙咬着牙不说话,在这句轻描淡写的质疑里,他的身躯不可抑止地颤抖起来。
胸口处像是被人狠狠捅了一刀,嫌他不够疼似的,刀尖抵着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慢慢地钻。
“我不知道。”许仙艰难地说。
但他其实懂的。
白色色的目光每每落在他身上时,就像在透过他思念另外一个爱而不得的人,在他面前,她永远游刃有余的撩人,永远恰到好处的冷静。
即使在新婚之夜,他触碰到她柔软的肌肤后发现自己不举,她也是一笑而过,并不苛责。
他爱她,真的爱她,没有缘由的,仿佛与生俱来的本能,一眼即永恒。
而她,也是第一个没有因为他的靠近而灾难横生的人,甚至让他一度以为她是上天派来拯救他的福星。
他在这些细节里认真地思索着,她爱他吗?
最后发现“不知道”竟然是最仁慈的回答。
法海杵着手中的法杖,面露失望地摇了摇头:“阿弥陀佛,我佛慈悲,贫僧来渡许施主一程乃上天注定。还请许施主莫要再执迷不悟,及早抽身,或可保全性命。”
“我不需要你渡我!”许仙踉跄着站起来,他抹了一把脸,一手压着泛红的眼角,直直看向法海,“我和我娘子之间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心甘情愿,请法海禅师不要再妄加干涉了。”
用尽全身力气说完这句话后,许仙再也支撑不住,跌跌撞撞地跑了。
他怕再待下去,他所有的脆弱都会被法海看穿。
许仙跑了很久,直到他再也跑不动,双腿一软,脸朝地摔了一跤。
他大喘着气爬起,鼻腔有温热的液体落下,伸手一抹,再摊开,手心一片刺目的红。
也不知跑到了何处,许仙瞧见右方立了家陌生的酒肆,里头酒香四溢,勾得断魂人情不自禁地靠近。
许仙在客桌旁坐下,落寞道:“掌柜的,给我来一坛酒,要最烈的,能醉得最快的。”
“好嘞,这就来。”
酒上了桌,许仙端着坛子便开始牛饮,很快,他的口腔,喉咙,甚至整个胃都变得火辣辣的,像是被车轮碾过。
很快胃部就被刺激得受不了了,方才喝的烈酒连带着他颗粒未进的胃液一起吐了出来。
酒肆掌柜见此,不由得嫌弃地皱了皱眉:“客官,劳烦您结了酒钱往旁边吐去,天色已晚,小店要关门了。”
“说得我要赖账似的,告诉你,我有钱!”许仙故作凶狠地瞪他一眼,猛地从怀里掏出钱袋扔向他,“这总够了吧!”
说着,他打了个酒嗝,抱着剩下的那坛酒,摇摇晃晃地走了。
酒肆掌柜一看到钱袋,立马点头弯腰地接过来,口里热情地喊着“客官好走”,然而打开钱袋一看,里面居然只有十文钱!
他顿生恼怒,提起菜刀就要追出去,可往那人离开的方向一瞧,却发现前头早已没了人影。
“咦,刚才还在的,真是奇了怪了……”他一边念着,一边懊恼地开始打扫起地上的污秽物来。
许仙跌跌撞撞地一路往前,脑中浑浑噩噩,他漫步目的地走着,只是大热的天,他浑身上下忽然冷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公子……公子……”
恍惚间,他仿佛听见有人在叫唤。
定睛一看,只见不远处的小山丘上,一名女子衣裳半露,浑身上下狼狈不堪,正哀哀戚戚地向他求助。
许仙的酒意一下便清醒了几分。
女子掩面而泣,抽抽噎噎道:“公子,小女子误入此处,遭歹人所行不轨,行动不便,能否麻烦公子背我一程,送我返家?”
许仙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大着舌头摆手道:“我娘子说了,不能触碰除了她以外的……嗝……别的姑娘。”
“你家娘子管得严,这本是好事,”女子落了两行泪,“可难道公子就忍心见死不救吗?”
“这……”许仙犹豫了下,“要不姑娘且在此处等等,我再去唤人来!”
“不必了公子……”女子叫住了转身的许仙,“你帮我就好啦。”
许仙脚步一顿,等他再回头时,面前骤然出现一张放大的狞笑着的脸。
片刻后,除了地上那只摔成碎片的酒坛之外,风过无痕,山河寂静。
*
白色色从白府回来后,夕阳已快落山了,因着回去得较晚,她正想着一副说辞同许仙解释,结果到了家中,走了一圈也愣是没见到许仙的身影,于是抓了小青来问:“夫君今日还没有回来吗?”
小青亦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许相公前脚出门,我后脚也出去了,回来时并未碰到他。”
白色色微微蹙眉,略显担忧地看了一眼天色,想了想,还是道:“我出去寻寻他吧,他一介书生,还有法海在暗处虎视眈眈,这么久未归我实在是不放心。”
小青闻言,蓦然抬头:“姐姐为何对法海如此忌惮?”
“我有一种预感,总觉得他会坏我的事。”白色色揉了揉太阳穴,烦躁道,“上次在白府门外同他打照面时,他曾说他是金山寺的主持,想当年唐三藏便是从金山寺出来的。这地方所培育出的和尚都不是善茬,总归都是如来的眼线,我都尽量避开他。”
说着,白色色将千瓣红莲化在手掌心,左手施法,以此来探查许仙现在的位置。
可奇怪的是,红莲一直发出闪烁的红光,却无任何景象显现出来。
“糟了!”白色色猛地睁大眼,焦急道,“看这情形,夫君应当是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我得赶紧去救他!”
小青跟着她急奔出去,口中不住安慰道:“姐姐莫慌,许相公一定不会有事的。”
白色色勉强应了声,脚下更是加快了速度。
两人循着许仙的味道,从仁和堂一路找到了荒郊野岭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