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杨,看来你坐牢的时间还是太短,亲眼所见人世间悲欢离合的例子不多,要是时间一长,你慢慢地就知道了。要知道,对所有坐过牢的人来说,真正的不幸往往不是坐牢本身,而是来自当其所辛苦经营的家破碎之时遭受的精神打击。”黄远昆心有所提地说。
“这一点我能想象得到,也能理解。”杨凡附和道。
“说到信任,人与人之间能建立起真正的信任当然是好,可是,信任二字也常常是靠不住的。以你的年龄肯定经历过动乱时期,在那场运动中,人与人之间能有信任可言么?不要说朋友之间,就是夫妻之间甚至父子之间也难以相互信任的。据说,林总的死就与其女儿林豆豆的及时告密有关。在那个年代,像这样为了自身的生存,父亲诬告儿子,妻子诬告丈夫,儿女诬告父母,妹妹诬告哥哥等怪事所见的难道还少吗?有一次,一名□□对象,实在经受不了,面对别人布下的天罗地网,好不容易摆脱追捕逃到姐姐家避难,可他最信任的姐姐却偷偷报案,新姐姐亲手把亲弟弟送进了监狱。你说可怕不可怕?” 黄远昆又说。
“说得是啊,想我族曾以五千文明、礼仪之邦著称一世,有谁能想到竟会有如此泯灭天良之人?” 杨凡感叹道, “我听说当时最高领导人身边有一个叫李锐的秘书,此人五十年代初就担任国家水利部副部长,是一名地道的开国元老之一,也是组织内为数不多的具有大学本科文凭的人之一,据他亲生女儿在书中所说,他一生三次遭受□□,失去自由累计时间超过二十年,可谁能想到,三次受难竟然都是他老婆主动向上级告密所致,真是不可思议。”
“所以,现在人们进一步学乖了,无论是做官的,还是经商当老板的,他们一般都不与人谈论自己所从事工作的具体情况,那怕即使是自己的配偶及儿女也不例外。虽然大家口头上不说,但实际上都不约而同地在这样做,彼此之间,总是谁也放心不下谁,你说,做人累不累?可悲不可悲?” 黄远昆越说越激动。
“昆哥,你妻子与你离婚,那你们间的财产怎么办呢?”杨凡问。
“说到钱财,人一生最不容易看透的恐怕就是钱财了,不是有古人说过:世人都说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一个人要想能真正看透钱财二字,也只有在两种情况下才有可能,一是一个人垂死的时候;二是一个人坐牢失去自由的时候。因为只有在此二种情况下,人才有可能真正理解透‘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深刻本质内涵。就我为例,当她来到看守所提出要与我离婚时,当时我一下子愣住了。要知道,她自从嫁给我之后,就辞去了原有工作,家中的一切开支费用都是由我承担的,我多年来所赚的全部收入都毫无保留地交给她管着,可以说,她一直过着一种养尊处优的生活。如今可好,我刚一坐牢,她就迫不及待地要离婚改嫁,老杨,说一句不好听的话,当初养的就是一条狗,也不会对我这般无情啊。想我半辈子拼死拼活图个啥?说到底是在为她白白打工罢了,所以,我这一辈子也是很可悲哩。”黄远昆说着,眼泪禁不住直往下流。
“这种事轮到谁都是一个很大的打击。”杨凡同情地说。
“所以,当她提到钱财如何处理时,我倒一下子突然变得洒脱、大方起来,我说,家庭钱财想怎么处理,一切随你便好啦,你要是想全部独吞那你就都拿走吧。当时,我心想自己的命能否保得住尚在不定之中,钱财再多又有何用?说一句不怕见笑的话,这可是我这一生中,有记意以来第一次对钱财看得如此淡漠。这也许就是所谓的环境改变人的真实写照吧?”黄远昆故作轻松地说道。
“依我说啦,坐牢对一个人来说,虽然很是不幸,但是,通过坐牢也让人有机会看透人世间许多不易看透的本质层面的东西,这也是很难得、很可贵的,是吧?”杨凡问。
“不过,依我看,有许多事情,不去参透它也好。古人不是说难得糊涂么,我也认为,有些事还是糊涂一点好,留一份清醒,留一份醉,也许人生过的会更舒坦、知足,从而也就更容易捕捉到幸福感。哦,对了,再有一天你就要开庭了,你准备得怎样?”黄远昆问。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准备的,特别看到仓里这多人开庭后都一一判了刑,没有一个能获得无罪释放了。你知道,李发勇虽然已开了三次庭,头两次皆因证据不足而打回公安部门重新侦察取证。可第三次还被他们给搞掂了。由此可知,要他们放人真比登天还难,证据不够,他们会慢慢地找,总会有办法让你有牢可坐的。因此,如今我也不抱什么太大期望,只盼能尽可能判轻一点,早日上场,到时再想办法,争取早日重获自由。对了,昆哥,在这一方面,你的经验远我丰富得多,有什么心得可一定要教我啊!”杨凡谦逊地说道。
“你请律师没有?”黄远昆问。
“我家里己替我请了两名律师。”杨凡答道。
“依我看,用不着聘请两名律师,有一名律师足够了。而且,我觉得如果请两名律师可能还会给法官们造成不良影响,容易引起法官们的不悦。其实,开庭只不过走走形式罢了,判不判刑以及判多少年刑期,恐怕法官们早已内定了,因此,实际上请不请律师已不太重要,关键是私底下要预先打通关节,开庭时尽量以真情打动法官,引起他们的同情心,争取尽可能少判或轻判。要知道,在我国,法官们的权力非常大,同样的案子,可判五年,也可判十五年,所以,判多判少其差别非常之大,而这一切几乎全凭法官们的决断。要是你运气好,刚好碰上一名良心好的审判长,能对你的不幸遭遇产生怜悯之心,也许会把你判得很轻。否则,就可能是另一番景象,因此,好与坏,轻与重,很大程上要取决于你的造化了。”黄远昆以过来者身份分析道。
“要变更律师,可能已经来不及了。”杨凡又说。
“还有,不要让律师为你作无罪辩护。既然已经知道司法部门不可能让你以无罪身份离开这里,因为他们不会自己打自己的嘴,承认自己抓错了人,办错了案,将错就错是他们的一贯作法,所以,放弃上策求其次,将全部力量花在争取一个少判或轻判的结果上面,倒来得理智些。你说?”黄远昆献计道。
“最近我也是这么想的,看来我们想到一块去了。”杨凡附和道。联想到刚进看守所时他对自己的态度,经过一年的努力,如今他竟然可以为自己认真地出谋划策了,内心感到很是高兴。
“另外,你个人到时在庭上所用陈述状要认真详细地准备好,因为它到时要进入你的卷宗或档案的,若干年以后,如果有机会翻案的话,你个人在庭上的亲口陈述书说不定会很有用哩。”黄远昆提醒道。
“多谢你的指点,有关这一点,我倒是忽略了,目前我只是粗粗地搞了一个发言提纲,听你一席高见,看来还必须详细地把它写不出来不可了。”杨凡虚心地接受黄远昆的建议,做出一副很有收获的样子。
于是,杨凡向黄远昆请了个假,然后,从自己的小塑料袋时拿出一支自制原珠笔和一块信纸,再用睡觉用的被子作垫子,专心致志地准备起自己的陈述状来。
2
转眼间,时间已到了八月十六日。这一天早晨,杨凡起得比任何一天都早,起床铃一响,杨凡立即起床,待通向放风场的自动电闸门一打开,杨凡赶紧来到放风场洗漱。与往日不同的是,今天他没有依照惯例练习拳术,而是迅速返回仓内拿出写好的陈述状从头到尾仔细地又看了一遍。待看完陈述状之后,小心奕奕地将其折好并放入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接着为自己点上了一支香烟。他端坐在床上边抽烟边极力思索着即将开庭所必须带齐备的各项物品以及法院开庭时可能会出现的情况。
上午九时许,高警长来到八号仓并打开铁门把杨凡带了出去。杨凡被要求在三排管教办公室正对面大厅靠西墙边蹲着,李管教走过来将杨凡的双手用手铐铐住。大约等了半个小时左右,只见高警长手中拿着一张放行条再次来到杨凡面前轻轻地说了一声“咱们走吧”,于是,杨凡跟随着高警长往前走去,每走出一道铁门前,高警长都会主动把手中的放行条递给门卫看一下,接着沉重的铁门就会“当”的一声被打开,在门卫点头示意下,杨凡朝铁门外走去。当杨凡尾随高警长迈出第三道铁门时,只见一辆写有S市中级人民法院字样的面包车已停放在铁门外,车的旁边有四名荷枪实弹的法警笔直地站立在那里,见杨凡出来了,他们立即围了上来,生怕杨凡会突然跑掉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