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亡(16)

受又愣了愣,期期艾艾地应了。

他们面对面地坐着,受忍不住低声说,“你不要看我。”

攻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为什么?”

受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受变得更加寡言了,攻问他什么,他才说一两句,三言两语,却足以攻将他这几年拼个七七八八。

受的妈妈当年留了一本存折,存折里存了不少钱,密码是受的生日。

这些年受靠着这笔钱,跌跌撞撞地成长着,从一个城市流浪到另一个城市,没有目标,没有方向,如同海上漂泊的小船。

直到他到了A市。

受说:“我认识了我老师。”

“老师?”攻抬起眼睛,摩挲着玻璃水杯。

受点了点头,“我的老师是个画家。”

受的老师曾经是个流浪画家,六十多岁了,小有名气,后来扎了根,收了些学生,教他们画画。受后来没有再上学,跟着他学画画,偶尔帮他教几个学生。

攻听着,可心里却有几分不可言说的怅然,受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地长大了。

攻走的时候,天上飘起了新雪,他看着受,叫了声,“囡囡。”

已经很多年没人叫过了。

受愣了愣,看着攻,攻忍不住了想抱他的冲动,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发。

受问他,会在A市待多久。

攻本该第二天就坐飞机回去的,他说,公司在这边还有一些业务要处理,需要多待一段时间。

他看着受,道:“囡囡,我会打扰到你吗?”

攻在问,可他心里却想,就算是打扰到了,他也不会轻易放开的。

受耳朵一点一点地红了,他摇了摇头。

55

攻当真留了下来。

攻觉得自己不正常,他像个变态一样渴望靠近受,却又怕将他吓着,惊碎这一场梦。攻没有逼得太紧,只是不远不近地看着,看受每一天的生活轨迹,一点一点填满这六年的空白。

他们第一次在受的楼下偶遇的时候,受睁大了眼睛,攻随口说了个酒店名字,就在不远处,他说他现在就住在那间酒店里。

受点了点头,他怕冷,裹得严严实实的,脸上围着大大的围巾,还戴了帽子,白色的羽绒服笨重,看着像只胖企鹅。

攻问他,“去哪儿?”

受犹豫了一下,说:“老师的画室。”

攻说:“我送你。”

受眨了眨眼睛,还没说话,攻又道:“正好没什么事。”

受犹豫了一下,小声地问他,“吃早点了吗?”

天色尚早,早餐店已经开了门,热火朝天的,大都是一些老人,抑或是要上学的孩子。

受带着攻去了一家馄饨店。

店里有暖气,他摘了围巾,露出那张苍白的脸颊,他对攻说,他们家的馄饨好吃。

攻点了点头,眼神柔软,看得受有几分不自在了才移开。

那个时候他们之间,受总是游刃有余,能将青涩的攻逼得失控,如今却像换了位置。

他们坐在角落,受习惯性地坐了过去,才想起攻还在,想换,攻说了句没关系,就这么坐了下来。

没有人会往角落里看。

馄饨汤面漂了细碎的葱花,受很安静,吃东西也是,好像周围的喧嚣人声和他都没有关系。攻看得心里发紧,又有点儿心疼。

攻想,受这么多年来,都是这样的吗?

后来攻送受去了画室。

有一有二就有三,攻不但送他去,还接受回家。他第一次去画室的时候,特意让人送了下午茶。

受的老师已经六十多岁了,话不多,攻来的时候他板着脸,上下打量了几眼,问受,他是谁?

受看了看攻,含糊地说了声朋友。

攻眼神暗了暗,咀嚼着朋友两个字,却什么都没有说。他六年都等了,他有耐心,再多等等。

后来攻来得更勤了。他成熟稳重,天生的讨人喜欢,整个画室的人都知道孤僻内向的受突然多了个“朋友”,受的老师也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56

那天下了大雪,攻和受一起去老师家里吃饭。

受的师母是个胖胖的老妇人,爱笑,张罗了一桌子饭菜,热热闹闹的。

席间受很少说话,他老师说受不会喝酒,让攻陪他喝,攻也没客气,直接应了。

攻酒量好,两个人你来我往喝了不少,他没醉,老头子反而有了几分醉意,絮絮叨叨的,说起了他第一次见到受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带了两个孩子在外头画鸽子,正逢着阴天,又是工作日,广场上人少。

受远远地坐着,腿边放了个行李箱,风尘仆仆的,看着他们发呆。

他看的久了,引起了小孩儿注意。

老头给两个孩子买了水,当中一个拿着水,跑过来给了受,受睁大眼睛,无措又惊惶。

老头见他一直盯着他们画画,问他,会画画?

受点了点头,又摇头。

他看受一个人,就多问了两句。因缘际会,他就这么成了老头的学生,在A市一住就是几年。

老头夸受,说他好有天赋,是他见过的最有天赋的孩子。说着,他叹了口气,对攻说,开始的时候,受很孤僻,他还带受看了医生,后来才见好。

攻抬起眼睛,看着受,受低着头,握着玻璃杯子,嘴边沾了白白的牛奶。

老头借着一股子酒劲,板着脸对攻说,不要欺负他。

攻轻声说,不会的。

攻喝了酒,不能开车,索性叫了司机。

攻和受一起坐在后面,他喝多了,出门的时候受扶着他,上车的时候攻有意无意地直接抓住了他的手。

攻的手心很烫,抓得又紧,受掌心都出了汗。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攻一直没有放开他,车窗外飘着雪,霓虹灯光闪烁,别有一番静谧。受回去的时候,攻执意送他上楼,到了门口,靠在他门边,直勾勾地盯着受看。

受垂下眼睛,往后退了退,说,“你快回去吧。”

攻沉沉地嗯了声,不动,只看着受,眼神克制又压抑。他呼出了一口气,呼吸里带着酒味儿,叫了声,“囡囡。”

他说:“我可以抱你一下么?”

57

受眼睫毛颤了颤,他仰起脸,看着攻,半晌才慢慢伸手环住了攻的腰。

紧接着他就被箍进了攻的怀里,他抱得好用力,受都觉出了几分痛,闷闷的,让人透不过气。攻紧紧抱着受,仿佛抱住了一个镌刻在他心里多年的旧梦,抓实了,真真切切的,不会再在梦醒时丢失。

他克制不住,低头亲受的眉心,受终于开了口,说,“要进去吗?”

攻心口跳了跳,脑子里昏昏沉沉的,清醒又不清醒地问:“可以吗?”

受没有再说话,他开了门,没开灯,攻要按的时候,受抓住了他的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柔软的嘴唇泛着湿润的吐息已经贴了上来。

他们在黑暗中接吻,吻得莽撞又乱,攻几乎失控,呼吸急促又滚烫,仿佛一把火,烧得五脏六腑都发热。

恍惚之间,攻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潮湿闷热的夏天,呼哧呼哧的风扇声,汗水和高潮夹杂着让人头晕目眩的快感齐涌而来。

受要跪下去含攻的性器的时候,攻捏住了他的下巴。他将受拉了起来,直接用手拢住了他自己勃起的东西,受惊喘了声,额头抵在他肩窝,小声地呻吟着。

攻被他叫的底下越发火热,二人在门口弄了一回,黑黝黝的,谁都无心去开灯,直接去了浴室。

浴室里狭小,容纳两个成年人显得逼仄,开了暖光,花洒喷着热水,将他们都弄得湿漉漉的。

攻摩挲着受的后背,太瘦了,脊骨分明,攻心里却很踏实,仿佛当初杵在他心脏的那根骨头终于嵌了回去,不再空洞洞的。

攻说:“这几年我一直很后悔。”

他后来一直想,当初他要是再主动一些,再强硬一些,或许就可以拉住受的手。

他明明可以直接拉着他往前走的。

受沉默不言,却抬起头去亲攻的下巴。他踩在攻的脚背上,踮着脚,赤裸裸地挨着攻的身体。

二人当晚挤在受的小床上,攻看着受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才闭上眼睛。

可攻睡不沉,模模糊糊的,又梦见他一醒来受就走了的那个早上。

他猛的睁开眼睛,突然发现身边空的,刹那间浑身都凉了,他鞋子也顾不上穿,跑出房间,才在客厅处的阳台发现了一道瘦弱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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